後編 敦賀

看到越前的敦賀平原上猶如潮水般湧來的織田大軍,越前的朝倉將兵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非是天兵天將下凡了?」

信長的突襲讓他們措手不及,而織田部隊華美的軍裝也讓他們產生了錯覺。

——簡直就是天兵下凡。

越前的朝倉雖然算得上是大國,不過充其量也就是生產力低下的北國,光是盔甲穿著上就落後於太平洋沿岸的國家。

在這一點上,織田軍的根據地尾張(愛知縣)恐怕是日本全國最富裕的地方了。特別是到了信長父親這一代,灌溉技術飛速發展,境內沒有一寸荒蕪之地,向伊勢灣方向的開荒也進行得如火如荼。

還不僅如此,尾張還是海陸交通的樞紐,商業發達,貨幣儲備也是日本海沿岸的越前無法比擬的。

越前的將兵們震驚於他們華麗的盔甲也不足為奇。

身為元帥的信長,穿得更是花哨。

(這人真喜歡標新立異。)

織田軍中的將領之一明智十兵衛光秀也為信長的元帥裝束感到驚訝。標新立異指的是,信長不喜歡穿正統的衣服,而是新穎時髦的,甚至可以說有些流里流氣。

信長的軍裝是藍底金邊的盔甲,頭戴鑲著銀質星星的頭盔,護頸由三枚鐵板綴成,腰間佩戴著黃金質地的大刀,胯下的寶馬「利刀黑」跑起來像是一匹黑龍。

馬的四周插著十支元帥用的大旗,旗幟的顏色是清一色的赤黃。

信長的御林軍中,步兵分為弓箭、鐵炮和三間柄的赤紅長槍三百支,騎兵隊五百人均穿戴著統一的盔甲,煞是壯觀。統一的軍裝,也許最早就起源於信長。

信長是個樂盲。

但是他在繪畫和工藝等造型藝術上卻慧眼獨具。正因為如此,他大概才會把自己部隊的軍容看作是藝術品。

手筒城瞬間就被攻下了。光是看到織田大軍的陣容,朝倉部隊就喪失了鬥志。

下一個目標輪到敦賀平原的本城金崎城。

進攻前,信長叫來光秀。

「你對金崎城很熟悉吧?」

信長問道。

豈止是熟悉。光秀原是朝倉氏的家臣。金崎城作為附屬之城,當初義昭將軍四處流浪時曾在此逗留過,為了接待義昭,光秀無數次地從越前的首府一乘谷前往當地並留宿在那裡。

「繪地圖吧!」

信長吩咐道。

光秀只好取來紙張,借了從軍畫師的筆墨立即開始繪圖。信長一向追求速度。

「有意思。」

信長罕見地笑出聲來。

金崎城利用細長的海角懸崖作為天險。海角懸崖的起點即為大手門。大手門前只是挖了兩條溝,城的另外三面都朝海,清一色的懸崖峭壁。

光秀在海里畫上波浪,甚至點綴了兩三艘揚著白帆的小船。信長似乎很是欣賞光秀的這份文雅。

「對你來說,是討伐舊主。什麼心情呢?」

信長一本正經地問道。

「臣並無什麼悲喜。只是盡一名武士的本分而已。」

「無悲也無喜,也就是說既不是醋也不是酒,那麼應該是水啰?」

「對,像水一樣。」

光秀只好應道。人活著,怎麼會有像水一樣的心情呢?越前的山河是光秀流浪時期回憶最多的地方,而且那段時間,是朝倉家發放的糧食養活了他的一家老小。

舊相識也不少。

還有他傳授過兵法的徒弟。雖然有不少辛酸的往事,也有暗中照顧過他的朝倉家的老臣。越前人的人情味很濃。

(不想和他們在戰場上兵刃相見。)

來到敦賀平原後,光秀一直帶著這種情緒。怎麼可能會像水一樣平靜呢?

進攻戰打響了。

光秀被安排在最前線。眼前的金崎城的柵欄上架著鐵炮,子彈不斷掃射過來。

織田軍受到打擊,全軍從遠距離射擊,子彈都紛紛落在護城河中,敵人卻毫髮無損。

光秀再也無法平靜,他翻身下馬親自選了五十名鐵炮手,大聲喝道:

「要到距離敵人六七十米的地方才能射得中。」

他自己也端起槍,奔跑過草地靠近敵人:

「看好了!」

他連射了兩次。

鐵炮手們受到鼓舞開始前進,其他隊伍的步兵們也逐漸向前逼近。

如此一來,在火力上織田家佔據了絕對優勢。

正面攻擊的鐵炮就有二千挺之多,一併集中在金崎城狹小的城門、柵欄和角樓上。小城在槍林彈雨中已經不堪重負。

(奇怪。)

光秀一邊指揮著作戰,一邊琢磨著。城東木芽峰的尖頂像是一座屏風。越前的大部隊完全有可能翻過這道屏風趕來救援,卻未見有絲毫動靜。

(一乘谷到底在幹什麼呢?)

光秀不僅為敵方作戰水平的低劣感到焦躁。此刻他的心情五味陳雜。

(還是對舊地抱有懷舊之情啊。到底是做不到像水一般平靜。)

光秀暗自嗟嘆。

當天,金崎城淪落。

守城大將朝倉景恆無法忍耐一乘谷不發援兵,主動向信長提出開城投降。

信長應允。他之所以沒有堅持全部殲滅,是想儘快地拿下金崎城作為進攻越前的根據地。

朝倉景恆投降後率領敗兵朝著木芽峰方向逃去了。

(真是不堪一擊。)

當天夜裡,軍營中的光秀對這個不爭氣的北國老大哥恨鐵不成鋼。

「明智大人以前在朝倉家待過對嗎?」

陣營中,其他將校經常提起這個話題。如果朝倉勢力尚強大的話,光秀還可以挺起胸來回答說:

「是啊!」

曾經待過的武門力量越是強大,光秀的履歷也就越有光彩。然而此時的情況卻是截然相反。

據織田家的探子報告,越前首府的一乘谷接到事變的消息雖然震驚不小,總帥朝倉義景卻不以為然道:

「怎麼回事?難道要我親自出馬去敦賀嗎?」

他問周圍的老臣們。似乎覺得要親自出馬,太過麻煩。

輔佐他的老臣們水準太低。光秀也清楚得很,由於儘是些同族的門閥,無人有膽有識。不僅如此,光秀當年在朝倉家奉公時,作為一名新人吃盡了銅牆鐵壁的苦頭。

「您說什麼呢?」

也沒有一名老臣叱責義景。只是其中有一人說道:

「元帥親自出陣是慣例。就請您照做吧!」

義景迫於這種「慣例」,才不情願地出了門。

然而,他在行軍途中又找了各種各樣的借口,最後折回了一乘谷。

全軍的士氣頓時一蹶不振。

同族的朝倉景鏡負責指揮援軍,他也不願意收拾這個爛攤子,到了府中(武生)後就按兵不動了。

這些消息都傳到了織田軍的野戰陣地中,光秀也聽聞了。

金崎城城門大開後,信長將光秀喚到營帳里,親自下令道:

「你對木芽峰以東一乘谷方向的地形很熟,就由你來輔佐先鋒大將三河守吧!」

由於部隊分散在越前的原野四處,戰鬥行軍通常會被部署為先鋒隊。光秀為自己的好運喜出望外,忙謝道:

「多謝殿下提拔。」

先鋒部隊來自織田家的盟軍德川家康。家康手下有五千名三河兵。

與三河的盟軍同行的光秀可以行走在全軍的最前方。雖然危險,卻有數不清的機會可以立功成名。

「真羨慕您啊!」

有個人滿臉嫉妒地前來祝賀自己。

光秀至今也無法忘記。那是接到命令的第二天早晨,地點在將軍營帳的柵欄邊的浮鬆下。天氣一早就熱得很,晴空萬里。

「哦,是藤吉郎大人啊!」

身材高大的光秀幾乎是俯視著個子矮小的藤吉郎。

別看藤吉郎個子不高,身為織田家將領穿戴卻不俗。只見他在藍色盔甲上套了一件時髦的輕紗陳羽織,輕紗質地輕透,看上去十分清爽。

「哪裡。您也知道,我對越前的山河多少有些了解,殿下才會派我去。」

「翻過木芽峰到一乘谷,需要走多長時間?」

「十六里地。」

「中途要經過幾座城呢?」

「包括敵人的哨所在內,共十六處。」

「一里地就有一座城,國土果然堅固啊!」

藤吉郎晃了晃腦袋又問道:

「最要緊的是哪一個?」

「應該是府中城。」

光秀答道,他馬上反應過來,藤吉郎向自己儘可能地打聽地理情況,是為了便於選定自己立功的地點。

(真是用心良苦啊!)

光秀暗自捲舌驚嘆道。但凡習武之人都想功成名就,不過大家都是順著戰爭的走向尋找立功的機會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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