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明智彌平次光春被叫到光秀的房中。
「殿下,發生什麼事了?」
光秀的模樣讓彌平次嚇了一跳。只見他的眼圈發黑,肩膀低垂,看上去像得了什麼大病。
「身體有恙嗎?」
「還好。彌平次,有個差事勞煩你,今夜就出發去一趟岐阜城吧!」
「那還不容易。」
「你把這封信帶上。途中千萬別讓人搶走了。」
「實在不行我就把它燒了。裡面是什麼內容呢?」
「義昭殿下想要謀反。」
「啊!」
「不用緊張。岐阜殿下早就察覺到義昭殿下有此一舉了。你這次要帶的密信便證實了此事。」
……光秀的意思是,將會成為決定性的事實。
「義昭殿下不喜歡岐阜殿下。所以他與上杉、武田、北條、毛利、本願寺、朝倉、比叡山等人聯手,將他們的勢力聚集到京城,一舉驅趕織田的部隊。義昭殿下最大的後台是越前的朝倉。」
「殿下……」
彌平次靠近一步。這個敏感的年輕人頓時明白了光秀的立場和心境。
「殿下,您一定很痛苦吧?」
「我嗎?苦啊!」
光秀笑起來。
彌平次卻覺得他像是在哭。
要說起來,將軍義昭的存在就像是光秀的一件作品。他付出了多年的心血,才把他推上將軍的寶座,有了今天室町將軍的榮華富貴。如今,他卻要親手摧毀這座自己建起來的樓閣。
「這是密信。你把這封信交到岐阜殿下手上時,我多年的夢想也就破滅了。」
「那就別送了。」
彌平次答道。
「不錯,可以不送。如果不去報信,加入義昭陰謀的話,我將成為室町幕府建起後最有權勢的大名。義昭殿下也承諾了這一點。毫無疑問。」
「殿下反正也不是織田家的歷代老臣。而且,常言道,一身不侍二主。您想好了擁立足利還是織田,為其中一人盡忠就行了。不必多慮。」
「彌平次,」光秀開口道,「你要我甩掉織田,擁立足利家是嗎?」
「這難道不是殿下從青年時就立下的志向嗎?您孤劍奔走天下,不正是為了光復室町幕府嗎?」
彌平次的本意並不是說捨棄織田、跟隨足利對光秀更為有利。他只是覺得,人倘若能實現自己年輕時的心愿,該是多麼幸福啊。
「就算是失敗了,也不枉在這世上走了一遭。」
「的確不錯。」
光秀道。
「就因為如此,我在寫信前才無比煩惱。」
「這樣您就得捨棄掉幕府之夢了。」
「義昭殿下成不了大器。」
光秀說。
「而且,岐阜殿下比我想的還要厲害。如果他只是像越前的朝倉義景那種程度的蠢貨,那麼義昭殿下也會順其自然當上將軍,室町幕府也有可能重新實現。岐阜殿下卻不一樣。」
光秀的臉色愈發陰暗。
「岐阜殿下到了京城後,發現世上還有比將軍更尊貴的人物,那就是天子。」
信長的亡父信秀比誰都崇拜天子,信長很小就知道。不過真的到了京城,信長發現將軍的地位要比天子差一大截。
「岐阜殿下遲早會甩掉義昭殿下,直接擁戴天子的。那樣更足以讓日本萬民臣服於腳下。」
……光秀也不得不承認,將軍的權威時代已經是一去不復返了。
「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也只能選擇岐阜殿下。」
光秀滿臉痛苦之色。像光秀這樣崇尚古典的人,本期望各國的武士能在將軍與幕府的統治下形成井然有序的政體,不過這也終究是期望而已。目前的局勢根本與期待無關。
(跟著那個只會耍小聰明的義昭將軍,我也會一起完蛋。)
他不得不計算起利害關係來。
「明智光秀還不想就這麼消失。」
「看來殿下也有為難的時候啊!」
彌平次笑了起來。世上平常的武將都根據利害得失採取行動。只有光秀總是採取形而上的方法。沒想到他反覆理論化的結果,仍然雷同於世上普通的武將口中的利害論。
「您要是一開始就這麼說,鄙人二話不說就去岐阜了。」
「都怪我不幹脆。」
光秀苦笑道。
「您太有學問了!」
「哪裡。我的缺點,就是不能像藤吉郎那樣,幹什麼都不猶豫。」
「藤吉郎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卒出身,哪能和殿下您相比呢。」
(是嗎?)
光秀無奈地搖搖頭。
(越是出身卑微沒有教養的人,越是能在亂世中生存。我的主意還沒想好,他早就開始行動了。他對信長那種唯唯諾諾,我可做不到。)
「那我就出發了。」
彌平次起身離開了。
一刻鐘後,彌平次挑了十名勇猛的騎兵,朝著岐阜進發了。
岐阜城裡,信長正在看那封密信。
看罷,他喃喃自語道:
「來了!」
便猛地抬起了頭。他早就預料到了會有今天。
不僅僅是預料,他早就做好了行動部署,就等著確切消息傳來。
「平、平!」
他喊道。信長手下一向能幹的傳令將校福富平左衛門急忙跪下。
「去遠州濱松。」
「請問有何事?」
「去見德川殿下。」
「只是見面?」
「嗯,事情我以前就告訴了德川。快去。」
信長催促道。
信長的盟友「三河」殿下原名松平家康,去年改名為德川家康。他為了改名特意請信長做中間人,通過將軍得到了天子的批准,可以說費盡了心思。要知道,改變自己的姓氏並不至於要得到天子的許可。
最近,家康開始自詡——
自己乃源氏的後代。
當然,他並沒有什麼有力的證據,只是自己那麼說而已。為了讓此姓氏得到公認,他才故意採取了「經天子批准改姓」的手續。自己不過是三河松平鄉土豪出身的暴發戶,無論是拜見足利將軍或是天子都不具備資格。上一任足利將軍的大名尾張思波氏、美濃土岐氏、三河吉良氏、駿河今川氏等人,歷代族譜都出自於源氏,將軍和身邊的心腹大臣們也不會起疑道:
「松平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總之,福富平左衛門朝著家康的新城遠州濱松城匆匆地趕去。
「彈正忠(信長)那麼說了嗎?那你回去稟告,就說我會儘快做好準備。」
家康告訴福富平左衛門道。身為使者的福富到最後也沒弄清他們話里的內容。
不光是福富一人。
信長的重臣們無一人能懂。
「上京!」
信長只是一聲令下而已。
——又去京城拜謁將軍嗎?
重臣們以為。他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從岐阜出發前,信長發話道:
「到了京城要辦將軍館的落成大典。要盡量搞得熱鬧一些。」
於是執行官員們提前出發好早做準備。
「要盡量熱鬧」這一命令,也傳達到了織田家的盟友們那裡。
也就是說:
「大家都聚到京城來。」
盟友們分別是德川家康、飛彈的姊小路中納言、伊勢的北畠中將、河內的三好義繼以及大和的松永久秀等。
日子定在,四月十四日。
那時候京城的氣候也轉暖,舉辦慶祝落成的大典再合適不過了。
只是,信長下令部隊出發卻是在二月二十五日。離大典尚有一個多月的富餘時間。
(應該有什麼事情。)
信長的重臣們隱隱約約感到不安,卻難以揣測信長的心思。
另外,一向喜歡雷厲風行的信長,此次卻下令道:
「春天到了。大家慢慢行軍吧!」
部隊便慢慢悠悠地向前行進。這個男子的想法總是變化莫測,讓人無法捉摸。
織田部隊緩緩地過了琵琶湖的東岸,行軍的第二天在常樂寺紮營住宿。
如今這裡叫做安土。
安土鄉位於琵琶湖的一個大湖灣邊,水鄉的景色聞名遐邇。
「這一帶的春色真美啊!」
信長每當途經此地進京時都不忘欣賞美景。
常樂寺便是坐落在此的一座巨大的廟宇。僧侶們用的房屋眾多,正好用作軍隊駐紮。
信長進屋坐了下來:
「反正也不著急。就在這住下等德川殿下來吧。」
他似乎很中意常樂寺(安土)一帶的風水,後來又在此建了安土城。
(到底什麼用意?)
信長長時間在此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