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編 一枝梅

(既然如此,我要宰了信長。)

這件事過了不久,將軍義昭便下定了決心。

順便提一下,這一年是永祿十三年,改元為「元龜元年」。從元龜過渡到天正的這一歷史性階段,各國諸侯們為統一天下而相互爭鬥,元龜元年正好揭開了戰亂的序幕。

「除掉信長。」

下定決心的義昭,點燃了各國諸侯戰亂的導火索。

義昭向各國派出密使,短短時間就成立了「反織田同盟」這一巨大的全國性組織。

盟友們如下:

越後·上杉謙信

越前·朝倉義景

甲斐·武田信玄

安芸·毛利元就

攝津·本願寺

近江·比叡山

不言而喻,這個同盟是背著信長悄悄成立的。

盟友之一的越前朝倉義景與京都鄰接,將軍義昭對他期待甚高,不時地派出密使。

(越前這次一定要挑頭。)

義昭滿懷期待。事實上,身在越前的首府一乘谷的朝倉氏,早就不滿信長的做法,激怒道:

「遲早要討回公道。」

並伺機行動。也難怪他的反應這麼激烈。當年,義昭來投奔自己,卻被信長耍花招帶去了京城,當上了將軍。

「上當了!」

他憤憤不平。

之後,信長禁止義昭將軍召開幕府,把他當作自己的玩偶肆意操縱,他的狼子野心已經暴露無遺。

敏感地捕捉到這些風吹草動的,不是別人,正是信長。

不過,信長太忙了。他不可能從早到晚監視著義昭的一舉一動。

這一年的正月,信長又像往常一樣,在京都停留了短短几天后就趕回了自己的根據地岐阜。臨走前,他把光秀等京都的官員們叫來:

「將軍好像要脫韁了。」

信長說。脫韁的意思是,馬掙脫了韁繩後恣意到處轉悠。

「你們得把繩子拉緊了!」

他嚴厲地下令道。

光秀聽在耳里,心裡極其不是滋味。義昭是自己帶到織田家來的,此刻信長的話聽起來像在挖苦自己。也正因為這一點,他為信長工作起來格外賣命。

然而,太為信長儘力的話,又對不住義昭。

事實上,信長回岐阜期間,義昭曾經責備光秀道:

「光秀,你到底站在誰一邊?」

光秀答道:

「光秀只能祈禱雙方都能滿意。」

「雙方?」

義昭被噎住了。雙方這個詞,豈不是把身為將軍的自己和小小一個彈正忠信長相提並論了?

謹慎的光秀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連道歉。

幾天後,義昭的心情好轉,喚來光秀:

「光秀,有樣東西要賞給你。」

他遞過來一張蓋著紅印的紙張。定睛一看,上面寫著要把山城(京都市與郊區)的下久世庄賜給光秀。

「如果事先不告訴信長,單單是我的冊封,他一定會不高興吧。你放心吧,我會跟信長好好說的。」

義昭很是為光秀的立場考慮。

「感謝將軍如此費心。」

「你別忘了我這個恩人就好。你原本就侍奉著足利和織田兩家。那就應該處處優先考慮我,然後才是織田家。要把握好分寸,知道了嗎?」

義昭也無法忽略光秀的存在。說不定會有一天,他要團結光秀與信長倒戈,出於此種考慮,他才決定給光秀封地。

光秀退下後,回到自己家裡翻開山城國的土地賬本一查,才發現下久世庄根本不就是將軍家的土地。

(什麼呀。)

他想。別人的地盤。

下久世庄的領主是京都最大的真言密教東寺(教王護國寺)。

為了謹慎起見,他又派人到當地和東寺去核實,發現確實無誤。

(義昭殿下盡幹這種事情。……)

他並沒有生氣。也許義昭並不是存心騙他,而是他的性格本來就粗心大意。

(想讓我感恩戴德對他盡忠。)

對方的言辭雖然沒有如此露骨,光秀還是因為義昭輕率的舉止,逐漸失去了對他的耐心。

這一年的二月初,岐阜的信長又沿著琵琶湖東側的湖畔奔往京城。

他從大津的住處出發時,突然吩咐身邊的福富平左衛門道:

「到了京城,就住在明智家裡吧!」

福富嚇了一跳。住在家臣家中,實在是史無前例。

「十兵衛的家裡嗎?」

「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信長一向不喜歡家臣們反覆確認。換句話說,他不耐煩面對那種需要反覆確認才能理解命令的遲鈍的部下。

這項命令立刻得到了落實,先遣隊的數騎人馬率先向京城出發了。

(又突發奇想了。)

軍中的木下藤吉郎不免感到迷惑。他從沿道的農家院里折下了一枝梅花,叼在嘴裡策馬而行。

(殿下有不少讓人費解之事。)

首先,信長在京城沒有自己的府邸。雖然他為將軍和天子分別建了御所,卻始終不為自己蓋府邸。

(正所謂志向遠大。)

藤吉郎如此理解道。理由之一就是,一旦建了京都府邸,各國的諸侯們便會認定——

信長這個傢伙,果然露出了真面目。想要永居京城獨攬大權。

他們一定會由此而滋事。從外交而言,也應該避免給他們造成不必要的敵意。

還有一個理由是,如果要建京都府邸的話,當然規模不能超過將軍館,這樣一來,京城裡的孩童們就會以為——

還是將軍更尊貴啊!

讓將軍的權威凌駕於自己之上,從操縱社會心理的角度來講也沒有好處。

另外,經濟問題也是理由之一。如果有錢在京都蓋這些沒用的房子,倒不如用來充當軍費。

(天下遲早會是我的,那時候京城裡隨處可以建館。在此之前何須無謂的浪費呢?)

話雖這麼說,每次來京城時都要臨時找地方住,沒有強大的意志是絕對做不到的。

(不愧是殿下啊。)

藤吉郎心想。

信長慣常的住處是京都日蓮宗本山的妙覺寺。後來,他又增建了本能寺作為自己的固定旅館。直到信長臨終,在京城都沒有自己的府邸。

他之所以選擇妙覺寺本山作為自己的固定旅館,一是因為此地位於京都的中心,交通便利,二是因為自己的老丈人齋藤道三曾在此度過自己的青少年時代,與自己頗有淵源。

當初,信長在妙覺寺的庭園中乘著暮色散步時,曾對左右道:

「這座寺里曾有個叫做法蓮房的學徒,聰明絕頂。後來他離開此地成了油商,又去了美濃將之佔為己有,他就是我的丈人齋藤山城入道道三。」

要知道,信長從來不喜歡講這類懷舊的事情,可見有多麼的稀罕。

然而,這次他不選在妙覺寺。

而是光秀的家中。

(那個禿傢伙還真走運。)

藤吉郎不禁嫉妒起光秀的運氣來。

最近,光秀得到信長的許可,把三好長慶曾經住過的豪華別墅修復一新,對外當作辦公地點兼自己的住所來用。畢竟是上一任京都統治者曾住過的地方,圍牆、護城溝都建得堂皇富麗,裡面的茶亭和庭園更是巧奪天工、精緻無比。

(殿下喜歡品茶,看上這點了吧。)

藤吉郎猜想道。

「我家?殿下要住嗎?——」

接到使者的急報,光秀大吃一驚。

「殿下現在到哪兒了?」

「已經過了大津了,應該很快就到了。」

(了不得了。)

光秀打發了使者,立刻指揮家臣們做好迎接信長的準備。

(要不要準備飲茶呢?)

光秀念頭一閃,又覺得這麼做會越界,便打消了念頭。信長向來不允許家臣們擺弄茶道。

(就按照武士的簡樸風格好了。)

他心下決定,做了統一部署。他把自己所有的手下都安排在屋外,自己也親自在大門口等候。

(不管怎麼說。)

光秀等待著信長,心潮起伏。

(信長要來我這裡住,心裡還是很看重我的。)

……信長一定很賞識自己。否則,是不會選擇住在危險分子或是討厭的人家裡的。

(一定是這樣的。)

很快,信長的隊伍到了,信長在門前下了馬。

光秀率領彌平次等重臣們跪地迎接。

「十兵衛,快點帶路!」

信長大聲吩咐道。

光秀站起身,帶頭進了門。信長看起來心情不錯。

直到深夜,信長仍然興緻不減。他喚來光秀,讓他彙報京都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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