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編 葉櫻

信長建將軍館這段時間,將軍義昭百無聊賴。之前靠獵鷹打發時日,近來開始迷上了女色。

「弄個好點的女人來。」

他交代光秀。光秀從法規上講既是幕臣,又是織田家的家臣,幾乎每天都要到臨時御所去請安。

「這……」

光秀感到為難。也難怪,像光秀這樣自視為英雄的畢竟是少數。找女人這種事情,大可以吩咐其他的手下去做。

(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也許因為自己原是流浪漢,才會被隨心所欲地使喚。想當初,光秀為了這個流亡的將軍挺身而出四下奔走,甚至為了保護他的性命揮劍殺敵,到頭來,不過是被他利用的一個工具而已。

(他也太低估我的價值了。)

他心想。光秀原本就對這種事情尤為敏感。

「女人的事情,光秀實在是不懂。」

他答道。義昭聽了卻不以為然,他誇張地咧著大嘴嘲笑道:

「你把老婆孩子看得那麼重,都沒和妓女睡過吧?」

光秀向來不近女色,在織田家也被視為另類。

「你不喜歡女人嗎?」

「非也。只是妻妾成群,光秀自恃沒有安撫她們穩定後院的器量。所以倒不如不惹這些事。」

「你還真不像個豪傑啊!」

義昭說完後打發了光秀,又喚來心腹細川藤孝,提出了同樣的要求。

「哦……」

藤孝沉思著。這個深思熟慮的男子向來不喜歡當場作答。

(將軍殿下真是貪得無厭。)

他想。貪圖女色。

義昭從小就剃度出家,一直擔任著一乘院的住持。直到成年,他都沒機會接觸過女人。

然而在流亡途中,他開始蓄髮,對女人的慾望也開始滋長,每換一個住處,他都會招來當地的女子尋歡作樂。有時甚至連有夫之婦都要獵艷,被對方的武士丈夫臭罵:

「臭要飯的。」

差點兒要被趕出去。長期以來的壓抑一旦得到釋放,他的慾望自然是無法控制了。

自從進了京城當上將軍後,侍女們幾乎都被他沾染過了。也許是義昭本來就缺少桃花運,就連藤孝都看不上他身邊的那些女人們。

「真是奇怪,」義昭自己也感覺到了,「我當和尚太久了。看女人的眼光都有問題。現在出來當將軍了,既然當了將軍,就得有將軍的模樣。」

「您的意思是對現在的境遇不滿意嗎?」

「那倒不是。不過還缺幾樣東西。」

最大的缺憾是,尚未擁有作為武家頭腦的權力。

其次,就是「女人」。

當然,這裡指的不是正室。遲早要從與義昭相稱的人家中挑出合適的人選。

「所以我想找個好點兒的。」

人長得漂亮是首要條件。然後是家世。還得有才。這樣才能代替義昭打理女人成堆的後宮。在未迎娶正室之前,需要有一名主婦來照顧足利將軍家的私生活。

「有道理。」

藤孝對義昭的私心一目了然,卻並不揭穿,只是一個勁點頭。

心底卻在嘟噥:

(連個女人都不會自己找。)

可以說藤孝對義昭產生了失望。藤孝原先侍奉在義昭的兄長、已故的義輝身邊,義輝凡事都親力親為。他的劍術登峰造極,直到臨死前都殺了數不清的敵人。

(亂世的將軍就該如此。)

藤孝讚嘆不已,正由於他仰慕義輝,才會心生同情,為了義輝光復幕府而赴湯蹈火。

(比起哥哥來差多了。)

他心下想著,委婉地拒絕了義昭的要求。

退下後,藤孝心中鬱悶不已,便讓人帶上酒菜來找光秀。自己的苦悶,也唯有光秀能懂。

「你我二人歷經千辛萬苦,都是為了室町將軍家的光復。如今大功告成,可是那位殿下卻……」

藤孝漸漸有了醉意,哽咽起來。不是出於對義昭的憐憫之情,而是自己奉獻出青春的對象與他的地位如此的不相稱,不禁感傷不已。

「光秀君你呢?」

「確有同感啊!」

光秀髮言一向謹慎。他雖然不後悔自己為了「光復將軍家」而付出的心血,對義昭卻實在是覺得頭疼。頭腦不笨,卻太過於輕浮。顯然不是將軍的合適人選。

「能當上將軍的,不是胸懷大度,就是蠢笨之徒,沒有中間人選。」

光秀和藤孝擔心的是,照此下去,義昭遲早會被趕下台或是人頭不保,沒有中間道路可走。而能決定他命運的人,正是把他推上將軍寶座的信長。

「那時你我就難辦了。」

藤孝和光秀均有同感。從立場上而言,他們註定要被夾在足利家和織田家中間。

「你還好。」

光秀道。藤孝身份是純粹的幕臣,不像光秀,同時腳踩著兩條船。

「像我這樣,一邊拿著將軍家的俸祿,又接受了織田家的冊封,在兩邊的花名冊上都賬上有名,萬一出了事,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我也一樣。」

藤孝說。藤孝雖然未從信長那裡領取俸祿,卻依靠信長的武力收回了祖先列宗居住的勝龍寺城,自己還親任城主。實際上,等於是信長的間接家臣。

義昭又指示其他人為自己物色合適的侍妾,終於如願以償。

這個女子名叫阿慶。

她出生在播州(兵庫縣)。掌管播州至備前(岡山縣)一帶的大名是浦上氏。

阿慶出生在浦上氏任命的官員宇野家,算得上是播州的名家。正因為家世深厚,阿慶精通音律和詩詞,這一點也讓只接觸過鄉間女子的義昭欣喜不已。

「我是頭一次碰女人。」

洞房之夜,義昭如此告訴阿慶。就像古時候的年輕公子,悄悄跑去和朝思暮想的女子幽會般興奮,他們竊竊私語了一整夜。女子的教養,一旦得到了對方,就會成為增加個人魅力的重要武器。

義昭本人的教養並不高。不過他對教養很是憧憬。也是必須的條件。從今往後,他身為武官的最高將領,要和公卿們打成一片。公卿們的話題多以古詩和中國的典故為主,如果不具備這些知識,難免會受到他們的冷落。

正因為如此,他才向光秀和藤孝提出「我要找個好點兒的小老婆」。

好女人不光是臉蛋長得漂亮,不知何故,這兩名武士中罕見的有識之士卻無法理解自己的用意。

他每晚都和阿慶膩在一起。

後來,阿慶被冊封為足利將軍家的女總管,這裡暫且無關。

阿慶進門後過了五個晚上,義昭在床上開始表現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就像個深深依賴阿慶的孩子。床上的義昭,絲毫看不出任何將軍的威嚴。

(怎麼回事?)

年方十九的阿慶,對這個三十三歲的武家至尊感到不可思議。

(他很信任我。)

雖然心下歡喜,有時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男人這玩意大意不得。只有你這個女人能靠得住。」

為了防止隔壁值班的侍衛聽見,義昭湊到阿慶的耳根喃喃道。

「全靠你了。」

他反覆道。義昭這人還真有意思,他似乎特別喜歡這句話。不僅是對阿慶,他對信長、滿臉絡腮鬍子的武田信玄、偏好男色的上杉謙信,都曾寫過此類的書信。也許對於無法憑藉武力自立的義昭來說,這句話是他唯一處世的武器。

去年十月八日,他借信長之力當上將軍後,從御所回來後他對信長感激涕零道:

「你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你就是我的再生之父。」

他最大限度地試圖表達自己的感激。這就是他的性格。不僅是口頭,他在公文或是私信中,都寫道:

「父親大人,織田彈正忠殿下。」

最近,信長被朝廷冊封為從五位下彈正忠。

(父親?)

信長皺起眉頭啞然失笑。義昭蓄著稀疏的小鬍鬚,他比信長不過年幼三歲而已。被義昭認作「父親」,只會讓信長覺得莫名其妙。

然而,義昭認其作父後還不到半年。

「信長此人居心叵測。」

義昭在新館的房中對阿慶說。阿慶也著實嚇了一跳。

「他當我是擺設。」

義昭道。他說得不錯。信長雖然推舉他當了將軍,卻遲遲不召開幕府。

「征夷大將軍是要召開幕府的。身為天下之將軍卻不開幕府,有何顏面?」

義昭一心想召開幕府。他可不單單是為了一個將軍的名號,才顛沛流離忍到今天的。如果只是為了將軍這一榮譽的稱號,那他以前在奈良一乘院當住持就足夠體面了。事情就麻煩在義昭想要掌控幕府這一權力機構。

在信長看來,「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想要實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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