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編 豹皮

信長攻陷了美濃的稻葉山城後,逐漸放慢了腳步。

京城和各國也不像以前那樣,經常將「信長、信長」掛在嘴邊了。

桶狹間討伐今川義元,以及攻陷美濃稻葉山城這兩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確實讓信長這個名字變得家喻戶曉,不過之後,也沒見信長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

美濃遲遲安穩不下來。

這裡原是源平爭鬥以來源氏的根據地,留有濃厚的鎌倉風格,雖然本城落入敵人之手,地方上的武士們卻不肯平身低頭,其中不乏頑強抵抗的人士。他們多退居深山裡,絕望卻頑強地進行反抗。

信長一心想要剷除這些勢力,忙得焦頭爛額。自然沒有餘暇去策劃什麼宏偉的戰役。

由此,世人逐漸地也就議論得少了。

「要先穩住美濃。」

信長總是這麼說。美濃不穩,就無法成就大事。

反過來說,美濃要是穩住了,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這裡國富兵強,交通也四通八達、暢通無阻。

就拿西美濃的關原這個例子來說吧。從關原村一帶,各條道路呈放射狀通往四方。上方有通往關東的中山道、通往伊勢的伊勢街道,還有抵達北國的北國街道。要想治兵於天下,沒有比美濃更好的根據地了。

「得美濃者得天下。」

這句話,是信長的老丈人齋藤道三的原話。道三來到此地,雖然掌控了美濃,卻始終未能實現一統天下的夢想,在長良川河畔死於非命。

美濃。

現在的岐阜縣。

信長新命名為「岐阜」的舊稻葉山城、新岐阜城,正在信長嶄新的構思下換上新裝。

同時,信長派兵分別進駐尾張的清洲城、小牧城,以及岐阜的新城、美濃大垣城等地,等待岐阜城的竣工。

他當然不會幹等著。

他可是異常地勤奮。利用這段等待的時間,他致力於外交工作。

信長的終極目標是在京城豎起織田家的大旗。而北近江的淺井氏,則是前進道路上的一個強敵。

然而,信長卻沒有足夠的武力能夠討伐淺井氏。他千方百計與淺井氏拉近關係,把自己貌美如花的妹妹阿市許配給了淺井家的年輕主公長政。兩家結為了親家。

(一旦要進京,淺井就算不加盟進來,也會確保軍隊通行暢通無阻吧。)

信長暗自盤算著。

除了淺井氏之外,信長還在各個所需的環節展開了外交工作,唯獨讓他感到畏懼的是甲斐的武田信玄。

(信玄是肯定打不過的。)

信長冷靜地分析了雙方的軍事力量,自然心中有數。不僅僅是了解對方,他從心底感到戰慄。

對方的兵力超出織田軍的一倍。信玄估計能輕輕鬆鬆地派出三萬多人出兵國外吧。不僅是人數,就士兵的素質而言,織田兵和武田兵之間也有著天壤之別。

信長率領的尾張兵,原本被視作東海最脆弱的部隊。不僅遠遠不及東部的鄰國三河,更比不上北邊的鄰國美濃。而這些脆弱的尾張兵們之所以能夠馳騁天下,完全是因為織田家前任主公信秀訓練的結果,還有信長天生的才能。

除了兵強馬壯外,信玄還和越後的上杉謙信一樣,戰術無比的高明。不僅是作戰巧妙靈活,連軍制、戰術等都是自己創造,只要信玄一聲令下,將士們就會奮不顧身地戰鬥,而且還以能為信玄獻身而感到榮耀。

(差得太遠了。)

也難怪信長會這麼想。

而且不巧的是,信玄這輩子最大的目標和信長如出一轍,就是在京城豎起武田家的菱紋大旗。

信玄的雄偉藍圖,卻由於北方的越後謙信經常前來挑釁,而被一拖再拖。要不是因為北方的謙信,估計信玄早就輕易地南下東海道,踏平海道沿線的家康,踩死信長後大搖大擺地進京。

又可以說信長是幸運的。如果不是在信玄的北邊有謙信這麼一個視戰爭如命的天才軍事家,恐怕信長早就成為戰場上的曇花一現,或者淪落為信玄的馬夫也不一定。

(我這個倒霉蛋運氣還不錯。)

信長不知道會如何作想。原本他這個無神論者,天生就不信什麼運氣之類的東西。而且運氣是靠不住的。也許謙信有一天會突然休戰。到那時候,甲州的武田大軍就會像餓虎下山似的,張牙舞爪地撲向尾張和美濃。

(只能是拉攏信玄。)

信長決定了對信玄的策略。要說拉攏,對方可是智勇雙全的大人物。而且經驗豐富。信玄畢竟已經年近五十了。

要想拉攏他,絕對不是單純的懷柔政策。只有忍辱負重阿諛奉承這一個辦法。反過來,如果對方不將自己視作同夥反而危險。無論是拉攏或是被對方同化,其實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即迴避危險。

於是,此時需要的是:

「讓信玄喜歡自己。」

就像一隻小貓一樣拱進對方的懷裡嬉戲玩耍,這樣的話,對方也會放鬆警惕。

「就做一隻貓吧。」

信長拿定了主意。貓這種動物,本來就任性得很。也許貓的心裡,並不想讓人類馴服自己。甚至可以說,貓想通過撒嬌來拉攏人類。信長便選擇了這種方式。

他頻繁地送去禮物。傾國傾城的珠寶,源源不斷地跨過三國的邊境,被送到甲斐。

(這人還真奇怪。)

剛開始,信玄覺得納悶。同時,他有了戒心。

(不可大意。)

武田信玄這位世上少見的謀略家,大半輩子不知道騙了多少人,自己還從未上過別人的當。

(尾張的臭小子打的什麼主意。)

他小心謹慎。

凡事周到縝密的信玄派出數名探子,到尾張去刺探信長的言辭舉動,卻並沒有發現異常。

而且,信長平時經常對身邊的眾人說:

「甲斐大僧正(信玄)太讓人仰慕了。是我學習的榜樣。」

這種修辭一聽就不是信長一貫喜歡的言語,武田的探子們卻未能識破。

他們回去後報告給信玄。內容儘是些信長對信玄的忠誠和友情,絲毫沒有什麼不利的情報。

(奇怪的臭小子。)

信玄不禁嘆道。他開始對這名「臭小子」有了些許的憐憫之心。

信長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派出國中最厲害的辯論家作為訪問信玄的親善使者。原本是織田同族出身的織田掃部助,從尾張流落到武田家做事,他經常作為使節送上進貢品,反覆告訴信玄:

「上總介(信長)對殿下(信玄)的仰慕之情,就像嬰兒對母親的眷念。」

信玄本來並不喜歡巧言善辯的人。反過來,越是對方嘴上說得甜,他越是提高警惕。

(更加不能大意。)

所以他心生芥蒂。然而自己與尾張隔著好幾個國家,對信玄而言,信長這個小子和自己並沒有什麼直接的利害關係。因此,沒必要一驚一乍的。只是心底里,信玄還保留了幾分對信長的戒心。

有一次,信玄突發奇想:

「把信長進貢的東西拿過來。」

他命令身邊的下人。不僅是裡面的貢品,連同外面的包裝一同拿進來。

信長的貢品一向豪華,就連包裝盒都塗著紅漆,可以說無與倫比。要說外面的包裝,其實用簡單的木板材料也就可以了。

無論是什麼時代,漆器的價格都很昂貴。之所以昂貴的理由,是因為它所耗費的手工出乎人的想像。塗了晾乾,晾乾了再塗,要想做出好東西需要反覆塗上十次八次,有時候做一個小碗,都要花上個一年半載。

不過也有簡易的做法。

價格低廉的漆器至今還沿用著粘貼這種簡易的方法。用膠水把漆粘住,塗一次就可以對付過去了。

從外觀上看不出來。

然而使用起來,外面的漆很快脫落,露出裡面的材料,讓人慘不忍睹。

(肯定是便宜貨。)

信玄緊緊盯著它們。他令人將其中一箱拿到自己面前,從腰間拔出匕首。

「嗖」的一聲,他砍下箱子的一角。接著,他仔細地查看起削過的地方。

抬起頭時,信玄眼裡竟然滿是感動。

只見被削過的一角露出了漆的塗層,一共七層,是漆器中最高級的作品。包裝的盒子原本用松木就足夠了,竟然使用如此昂貴的漆器。

答案只有一個。就是:

此人心誠意懇。

信玄如此小心謹慎,卻落入了「尾張臭小子」的圈套之中。

「信長為人誠實,那些上門來說好話的人,也許並沒有撒謊。這就是證據。」

他把削了一角的盒子遞給眾人看。眾人也都唏噓不已。

信長有足夠的膽識。先不論將來如何,他首先著手和武田家聯姻的事。

他瞅準時機向對方提出。

說是美濃,其實更靠近木曾國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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