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編 花籠

去越前。

光秀加快了腳步。他已經拿定了主意。

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說服國主朝倉義景,不僅讓他保護義秋,還要搶在信長的前頭揮師上京,討伐三好和松永等黨羽,將義秋推上將軍之位……

(憑我這張三寸不爛之舌,相信義景這個懶人也會聽從的。)

要搶在信長的前面。光是這一點就讓光秀全身充滿了力量。

很快,越前朝倉家的首府一乘谷就出現在眼前。光秀走到自己的家門口。

籬笆上的木槿葉已經半枯凋落,可以望見裡面簡陋的屋子。

(阿槙在家。)

水井旁傳來流水聲,大概是阿槙在洗衣服吧。

(阿槙。)

光秀在心中默默念著,未作停留就悄悄離開了。

(該給她買一件新衣服了。)

從籬笆中看到阿槙身上破舊的衣服,光秀心裡不是滋味。

這時,表弟彌平次光春拎著魚簍,從對面的路口走了過來。有段日子沒見了,他儼然已經長成了個大小夥子。

「天啊,這是!」

彌平次光春大喊著跑上前來。光秀並未停下腳步,嘴裡說道:

「我剛回來。這趟去了京都、奈良、近江、尾張和美濃,發生了不少事情。等回到家我再說給你聽。」

「您不先回家嗎?」

「我要先去參見主公。晚上應該能回家吧。」

「那我這就去買酒。菜是現成的。」

說著他舉了舉手中的魚簍。

「鯉魚嗎?」

「哪裡,這可是江鮭。」

「一定好吃。」

光秀疾步走開了。彌平次光春原地不動目送著光秀的背影,然後猛地一轉身朝著家中跑去。他想早點把光秀回來的消息告訴那對母女。

井旁的阿槙聽聞後,紅霞染上了雙頰:

「此話當真?」

她連問了三遍,驚慌失措的樣子讓彌平次都覺得可憐。有什麼必要慌張呢?

她馬上跑進屋重新挽了頭髮,又要重新化妝。卻又停了下來。

鄰居家的楓樹枝伸進來,映入了阿槙的眼帘。一枝已經枯了,另一枝紅得正艷。阿槙獃獃地坐著,望著那兩棵枝條出神。

此時,光秀已經上了大殿。

他坐在客室里等候時,有位交情甚好的御醫悄悄告訴他:

「土佐守殿下生病了。」

老臣朝倉土佐守一直明裡暗裡幫助著光秀。最近二十幾天,他幾乎是不能進食,卧床不起。

光秀刨根問底地打聽著他的病情,不禁悲從中來。朝倉家中唯一可以信賴的便是這位土佐守。這次他回來,也是想通過土佐守來做義景的工作。

(為什麼會事事碰壁呢?)

「那麼,土佐守卧病期間,由誰在輔佐主公殿下呢?」

「刑部大人吧。」

「呃,刑部大人嗎?」

看到光秀滿臉詫異,御醫又湊到光秀的耳邊忠告道:

「家裡人都說,寧願惹主公殿下不高興,也千萬不要招惹刑部大人。您可得多加小心才是啊!」

這位御醫似乎對刑部這個謀權弄術之人沒什麼好感。

他嘴裡的「刑部大人」,正確的稱呼應該是鞍谷刑部大輔嗣知。應該如何說明此人在朝倉家中的地位呢?

他並不是家臣。

就連義景都對他使用敬語,儼然當作貴人相待。家裡人也把嗣知敬稱作「御所」。要知道,他的血統比越前國主朝倉家還要高貴得多。

原在京都經營「金閣」的足利三代將軍義滿的二兒子大納言義嗣的兒子嗣俊,因故流落到越前,在今立郡鞍谷定居下來,他的後人依次是嗣時、嗣知。

國主朝倉家一向喜歡名家,便賜給鞍谷家封地並加以保護至今,到了當代主公的義景這一代,關係更是緊密。

義景的夫人便出自鞍谷家。

由此,鞍谷嗣知當上了國主的丈人,開始過問國政,自從土佐守生病退隱後,他更是以老臣的身份自居。

(那個滿臉麻子的傢伙。)

光秀雖然未和他搭過話,卻曾經遠遠地看見過此人步履飄忽,當時就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

(要是把國政交給這種人來打理,朝倉家自身也是前途未卜啊!)

比起尾張新興的織田家採用的極端人才主義方式,越前朝倉家卻只怕是無法擺脫尊崇血統的舊習。

(不過這樣也好。)

光秀喜憂參半。正因為尊崇血統,才有可能讓朝倉家去擁立足利家。信長只從功能上看待人,讓他來保護足利家才真是危險。

所以,光秀並不反感朝倉家對血統的執著。他自己也和尾張的藤吉郎之輩不同,是美濃名家的出身,他也一向以此為傲。

(不過,這個庸俗無能的宰相真讓人頭疼。)

光秀又想。輔佐國王的人一定要有能力。宰相的無能會招致亡國。按照光秀的理論,無能即是最大的罪過,這種想法溯其根源,本是來自道三。

「十兵衛大人,這邊請。」

下人來為他帶路。光秀出了走廊,略微屈著腰靜靜地邁開步,這是他一貫的謙恭做法。

到了大殿。

雖是大白天,義景正在五六名小廝的陪伴下喝著酒。旁邊還有兩位老臣。

(鞍谷御所不在。)

光秀安下心來。他迅速整理好衣服,麻利地跪下請安。

「有何事?」

義景開了口。光秀心下一驚。自己為了朝倉家的外交四處奔走,如今中途回國,卻迎來一句:

「何事?」

就像澆了一盆冷水。當然,他也知道義景並無惡意,然而他的情緒還是低落了下來。

「要是為了上次的義秋殿下一事,我也按照你的建議給他派去了護衛隊,還送了禮金。」

「是的。」

「難道又想要別的了嗎?」

「沒有。只是擔心殿下的安危,急忙趕了回來。」

「太誇張了吧。」

義景笑出聲來。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這次去了尾張和美濃,仔細地觀察了織田家的情況。」

光秀將信長的勢力膨脹仔細地描述了一遍。

「你的話還真有意思。」

義景銳利地說道,嘴角掛著冷笑。

「你上次回來時,不是才說過信長並沒什麼了不起,織田家的勢力好比用青竹去敲打岩石,雖然發出的聲音不小,竹子卻是會破裂的。」

「確實如此。」

光秀一時語塞。他確實曾經那麼說過。不過,這兩件事意思卻不同。

「信長的勢力好比青竹,總有一天會破裂的」這句話,指的是遠觀將來時對信長的預測。

他現在要說的是,腳底開始起火的這一現狀。他的話並不矛盾。

「信長得了美濃後,就會到近江去擁立義秋,拿著義秋的手諭揮師進京,趕跑三好、松永之輩,擁立足利將軍。就憑信長那個火燒火燎的急脾氣,一定會這麼做。這麼一來,主公您,」光秀繼續說,「就會晚織田家一步。越前在北,尾張在南,雖然方向相反,中間隔著近江,到京都的距離都差不多。接下來就是您和織田家賽跑,看看誰能早一步到達京都,分出勝負來。」

「你的意思是要怎麼做?」

「所幸殿下與北近江的淺井家交情深厚。和淺井家結盟,立即派出大軍前往近江的湖畔擁立義秋殿下,到京都插上旗幟才是啊。」

「東邊的鄰國加賀(本願寺起義團)看我不在,打過來怎麼辦?」

「那殿下這個時候就要和越後的上杉(謙信)家結為盟友。上杉家也一向同情義秋殿下,估計此事不難。」

光秀又巧言辭令勸說義景。義景明顯動了心。

他最後終於同意了。

「十兵衛,就這麼定了。」

義景少有如此豪爽,他笑道:

「到了京都要喝京都酒,還要抱京都的女人。看來我有樂子了。」

光秀退了下來。

他正要走出城門時,義景派來的人跑步來阻止:「請等等。」光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又跟隨進了指定好的房間,等待義景的命令。

等了大約一個小時,眼看著天黑了,肚子也餓了。卻遲遲不見有人前來。

(究竟搞什麼名堂?)

光秀仍然正襟危坐著。按照朝倉家的規矩,不給家臣們上茶。口渴、飢餓讓他頭暈眼花,他卻仍然雙膝併攏,筆直地跪著。

同一時刻義景在幹什麼,等在房裡的光秀自然不會知道。後來他才聽說。

幕後發生了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情。

剛才,光秀退下後,義景得意得好像馬上要去京都似的,起身離座跑出走廊,進了後宮後,他借著酒意大肆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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