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秀悄悄地潛入尾張國內調查,確認了信長奪取美濃稻葉山城這一事實。
(沒想到那個呆瓜殿下,還真有一手)
光秀雖不情願,卻不得不開始對信長刮目相看。
(如果說上次成功奇襲桶狹間僅僅是出於偶然,這次奪取稻葉山城可不簡單。)
道三傾盡畢生的才能和財力,憑藉地形的天險才砌成的天下名城。光秀也不至於相信靠偶然事件就能攻破它。可以說信長憑藉自己的器量取得了勝利。
(到底是如何成功的呢?)
同為軍事家,光秀饒有興趣。如果追根問底,那麼,信長這個像謎團一樣的人物就能清楚地被揭開。
到了美濃。
這裡是光秀的故鄉。光秀從尾張領河渡的渡口乘上小舟,進入了美濃領地,又一路直奔稻葉山城而來。這個多愁善感的男人,此刻已經是淚流滿面。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說的就是這種感傷吧。)
光秀佇立在城下的衚衕里,在夕陽中摘下頭上的斗笠,仰望著這座已經屬於織田家的稻葉山城。
(道三殿下的榮華也已轉眼成夢。曾幾何時,城頭上飄舞著道三引以自傲的二條波紋旗的光景,竟恍如昨日。
街市的名稱在淪陷後也被信長改為「岐阜」。這座城再也不是稻葉山城,而是變作了岐阜城。
(岐阜?)
對於出生在美濃名族的光秀來說,沒有比以前的稻葉山城更響亮的名字了。岐阜的發音來自中國,聽上去就像是外國的地名。
(信長一定是想通過改名來讓美濃的人心煥然一新。不過,他還真敢起岐阜這個名字。)
光秀途中聽說了此名的由來。古代統一了中國的周王朝,發祥地是陝西省的岐山。信長取了岐山中的「岐」字,定為岐阜。當然,信長本身並不知道這個詞的典故。他委託一名叫做澤彥的禪僧選出幾個新地名,聽了「岐」字的起源後,贊道:
「這樣啊?原來有這個意思!」
當場就起名為岐阜。
(信長難道要學周王朝?)
這個地名中,無疑隱喻著信長的勃勃野心。當今天下,雖然英雄豪傑層出不窮,然而像信長這樣赤裸裸地想要一統天下的壯士,恐怕為數不多吧。
(不過是痴心妄想罷了。傻人才光知道做夢。沒其他念頭可想了吧。)
光秀心懷醋意。
他在岐阜城下來回彷徨。
城下的街市名以前叫做「井口」,自從改稱岐阜以來,就連街上的光景也都變得面目全非了。
(到處都在大興土木。)
不光是為了恢複以前的原貌。信長制定了新的街道區劃(城改計畫),要建設全新的岐阜城。
光秀還聽說,信長佔領此城後,立即返回了尾張。如此夢寐以求的東西到手了,他卻不以為然。
信長的行為讓人難以猜透。
(到底什麼原因呢?)
光秀在尾張和美濃的土地上苦苦追尋著答案。
他終於找到了謎底。信長佔領後,命令前田利家清理城內,又指派柴田勝家和林通勝兩位老臣負責主持城下的行程和建設工作。
看起來,光秀心想,信長準備打造一個規劃性的城市。估計需要兩三年時間完成,所以信長便隻身回了尾張。
(無論是從岐阜這個名稱來看,還是從城裡的大興土木來看,信長一定是打算將這裡作為根據地,向周圍擴張勢力。)
光秀猜想,岐阜將會成為織田家的首府。
再看看城裡,人聲鼎沸,一片熱鬧景象。從美濃和尾張各地請來了數千名木工泥水匠以及苦工,織田家的家臣們正指揮著他們各就各位。
從兩側挖出的溝的寬度就可以發現,道路比道三在的時候要寬出許多。
為武士們新建的住宅也井然有序地排列著,看來整個織田大軍要聚集在這座城下。
光秀四處觀望著。
最讓他吃驚的是,山麓下正在興建的宮殿。
(這裡就是信長將來的住處吧。)
光秀走上前去觀看。這裡是道三居所的舊址所在。本是道三親自設計,由名匠岡部又右衛門建造,卻被戰火燒得片瓦不留。
眼前,道三舊址的這塊地被重新平整,上面已經搭好了新房子的骨架。
(世間風雲多變。)
光秀不禁感慨道。
「找個人打聽打聽。」
光秀看到路邊有一群搬運石頭的工人正在休息,便走上前去禮貌地搭話。
「請問這裡的現場由誰負責?」
「呃。」
苦工說的是三河方言,促音較多。光秀聽得很吃力。
首先,苦工來自三河這一點,就很讓光秀感到震動。三河是比信長年幼八歲的德川家康的領國。幾年前,他與信長結盟,當時世人對此同盟非常看好。
(果然是堅固。)
光秀從苦工身上證實了這一點。家康為了支持信長的城市建設,不惜從自己的國家派出勞工。他們之間的同盟關係,正是推斷織田家實力的一個重要因素。
光秀重複問了好幾遍,才聽懂了一個名字。岡部又右衛門。
(原來如此,岡部在負責此事。)
岡部又右衛門被道三慧眼看中,又一手提拔為城市建設的巨匠。原位於此地的道三居所,正是出自他的傑作。
「那可是名匠啊!」
光秀一邊隨聲附和著苦工,一邊望著工地上的場景。
(會建成什麼樣子呢?)
信長一定有自己的喜好。眼前的工地尚且看不出什麼名堂。
先前道三的建築與庭園是傳統的東山風格,可以看出城主的造詣頗深。
「要蓋成什麼樣的呢?」
「這可不是我們這些人能明白的。不過聽說,負責的岡部大人也很頭疼呢!」
「哦,此話怎講?」
「說是要建成南洋風格,少見得很。」
原來,信長要一改道三的閑情雅緻,下令岡部蓋成三層樓,並大量地使用黃金、朱漆和黑漆。岡部正為此事頭疼呢。
(真是不長腦子。)
光秀終於發現了能讓自己輕蔑的信長的缺點。
(呆瓜再怎麼變也終究是個呆瓜。)
光秀忽然愉快起來。就算信長善於打仗,沒有教養這一點卻是無法彌補的。竟然要蓋南洋式的房子,真讓人笑話。
(那個傢伙幾年前經常微服出行,跑到堺城去看那些南洋的東西。喜歡那些外表華麗的東西,說到底也只是個鄉巴佬。)
光秀向來重視教養。他打心眼裡看不起那些粗俗又沒有教養的人。信長此時就成為他蔑視的對象。
(說穿了,不就是個爆發的大名嗎?)
他嗤笑道。
(那個傢伙娶了道三殿下的女兒。還深受道三寵愛。到最後還是繼承不了道三殿下的衣缽啊!)
此刻,光秀腦中的「道三殿下的衣缽」,指的是道三深受東山文化熏陶的高雅格調和教養。而不具備此點的信長,在光秀看來,與一個蠻荒之地的國王並無二致。
光秀繼續在美濃國里停留。這裡是生他養他的故鄉,自是再熟悉不過了。親戚和舊友們也不少。
他借宿在這些土豪們的家中,打聽一些當地的消息和美濃的局勢。
特別是他去拜訪西美濃最大的土豪之一的安藤伊賀守守就時,收穫頗豐。
安藤伊賀守此人,在本編的前半部已經出現過。再次重複一下,他就是竹中半兵衛的丈人,與半兵衛一同倒戈投奔了織田家。
他天生叛逆,愛打抱不平、出謀劃策,總是在當地鼓搗出一些小事。雖然投奔了織田家,卻沒有得到所期待的待遇,不免滋生出新的不滿。
「這不是明智的十兵衛嗎?」
安藤伊賀守看到悄然而至的光秀不禁愕然,又唏噓不已。
「叔父大人,別來無恙乎?」
光秀多少與他有些血緣關係,用詞也更為恭敬。
「十兵衛,我還以為見到鬼了呢?弘治二年,明智城陷落時,有人說你死了,也有人說你逃到京都去了。原來你還活著呀!」
此人慣施計謀,全身的氣力卻似乎都凝聚在喉嚨上,聲大如雷。
「你現在在做何事?」
安藤打量著光秀。只見他身上一件深黃色的無袖披肩已經破爛不堪,大小腰刀的刀柄套也都磨破了,似乎過得很是窘迫。
光秀也為自己的境遇感到無地自容。
「我現在和流浪漢沒什麼兩樣。在越前的朝倉家奉公,當了一名門客。」
「這樣啊?你這麼有才能。說到才能,我的女婿竹中半兵衛雖年紀尚輕,卻已經不簡單。不過公平地說,他還比不上你明智十兵衛。」
「不敢當。」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