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編 藤吉郎

攻打美濃時,要屬木下藤吉郎秀吉這名尾張流浪兒出身的將校貢獻最大。

秀吉今年年滿二十八歲,比信長小兩歲。

「猴子幹得不錯。」

信長心中暗暗稱讚。

他的性格古怪。僅僅從功能上來對人進行評價。為了讓織田部隊更加強大、侵略他國、最後一統天下這個「目的」成為一把鋒利的刀刃,他聚集了所有親屬們和家臣們的力量。

雖這麼說,信長聚集的並不單純是他們的肉體。

也不是他們的門第和血統,或是他們父輩的名聲。對信長來說,這些「屬性」不具備任何意義。

要的是功能。

他看的是實力,會幹什麼、能幹多少,再決定是否選拔任用,有時則加以排除,甚至驅逐或是殺掉。他的人事標準可以說是殘酷。

而秀吉能夠忍受這種殘酷的人事標準。不,應該說正因為織田家的方針和家風如此,像他這樣的無名之輩才有出人頭地的機會。門第主義的國家裡,這些幾乎是不可能的。

還不僅僅需要能力。

信長的家臣必須要會幹活。信長要的不是一般地幹活,而是那種豁出命的干法。

還有其他條件。

他喜歡有趣的部下。就算有能力,卻滿腹經綸、有謀反嫌疑的人並不合信長的心意。他會把他們看作與織田家的鋒利「目的」不合之人,將他們趕走或是殺害。

這就是信長的家風。外國都紛紛傳聞道:

「上總介殿下生性殘忍。對家臣十分苛刻。」

或者「一般人可當不了織田家的手下。」

事實上,有些被織田家看中邀請的有名浪人們都轉身回絕道:

「唯有織田家不行。」

最近的半兵衛就是如此。

而木下藤吉郎秀吉早在小廝時就忍受住了信長的這種方針,不僅是忍受住了,他還作為適應信長方針的典範開始嶄露頭角。

竹中半兵衛正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才會向秀吉提出:

「我不願直接進到織田家,而是當你的手下。」

能夠忍受信長極其苛刻的方針當上中級將校的,已經是相當不易。信長不是個簡單憑口舌就能被糊弄的人,他能一眼看到部下的骨子裡去。

(秀吉一定能夠飛黃騰達。)

半兵衛想道。發達了就能有軍權。半兵衛可以當上大軍的軍師。軍師的工作則有無窮的樂趣。

那麼秀吉如何呢?

他善於觀察人的心思。可以說是這方面的高人。當他看到信長專註於攻打美濃之事,自己也以一名將校的身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竭力配合。

甚至有時,他超越了自己的範圍。

建設攻打美濃的橋頭堡(野戰要塞)時,他主動請願:

「讓我來。」

他冒著危險在邊境線的河中洲建城,終於完工,成為「墨股一夜城」的美談。

信長十分欣慰,下令道:

「藤吉郎,你來負責。」

秀吉一躍當上了野戰要塞的指揮官。他在此地憑著自己的才能召集了不少無名無分的武士。蜂須賀小六等人就在其中。

墨股駐屯的經歷為秀吉的未來鋪上了一條光明大道。理由是這裡是通往美濃的最前線。

「好好防守。」

信長只交待了這麼一句,秀吉做的卻不止這些。他開始展開對美濃的秘密工作。

其中包括說服美濃武士竹中半兵衛成為自己的下屬。

半兵衛有利用價值。

秀吉開始利用他來分裂美濃人。他又收集了很多情報。

「猴子對美濃的政情很是熟悉啊。」

信長也認可他的成績。事實上,秀吉在織田大軍中成為當仁不讓的美濃通,事情無論巨細信長都得和秀吉商量。

秀吉的秘密工作可不尋常。

舉一個例子說吧。

美濃的首府稻葉山城。

「稻葉山城畢竟是已故道三殿下居住過的城池,軍糧充足。就算籠城兩三年也能撐下去。」

竹中半兵衛告訴他,秀吉聽後和半兵衛商量,如何才能分散這些軍糧。

他通過半兵衛,和已經答應與織田方面內部接應的美濃三人眾商量出了一條計策。

美濃三人眾立即登上稻葉山城,勸說龍興:

「將來,織田大軍會從各個方向侵略美濃。把部隊和軍糧都集中在稻葉山城,不利於國內各地的防衛戰。應該四處分散才是上策啊。」

龍興生來愚鈍。他聽後發話道「言之有理」,便立刻下令從城裡運出軍糧,將守衛部隊也分散到各地。

這個計謀成功了。

秀吉將此事報告信長。

「猴子,幹得好!」

信長拍膝而笑,又再次確認道:

「軍糧分散了,人手也減少了,絕對不假吧。」

「千真萬確。小的向稻葉山城下派出了探子,直接確認過了。沒有半點紕漏。」

信長不喜歡虛浮的工作。秀吉也熟知這一點。

秀吉告退下去。

第二天天還未亮,信長下令大軍到美濃的前線指揮地小牧山城緊急集合。

天還是黑的。

頭天夜裡就開始雷雨交加,大雨傾盆而下。

(桶狹間一戰時也是下著大雨。)

同樣的大雨激起了信長的鬥志。正是這場風雨,才促使信長迅速下定決心,緊急發出軍令進行突襲。

「目標是三河。」

信長布告全軍,他首先瞞過了自己人。三河在東邊。

美濃的稻葉山城卻在北邊。信長出了城門後在路上騎馬兜著圈,很快拉緊了韁繩,調轉馬頭朝著北方:

「向美濃出發!」

一聲令下,他揚鞭啟程。

美濃的稻葉山城(岐阜市)距離尾張的小牧二十公里。

道路崎嶇不平,也就比鄉間的小路稍微寬敞些。大軍有時分為三列而行,有時只能並為一列。他們沿著狹窄的道路向北部行進。

風雨卻不見停歇,部隊就像在瀑布中穿行。不時有人馬摔倒在泥濘中,甚至有人被後面的馬蹄踐踏。

「目的地是稻葉山城。」

就連雜兵也無人不知。

早在先代的信秀時期,就不停地攻打稻葉山城,數以千計的尾張士兵為此丟了性命,這座城卻仍然屹立不倒。

信長也淋著雨。

雨水沿著頭盔的護目處流淌下來。滂沱大雨中只能依稀看見前方部隊高舉的火把。

「藤吉、藤吉。」

信長喊道。下人趕緊到前衛軍中通知秀吉。

秀吉趕回來,下了馬,握著韁繩望著馬上的信長。

「藤吉郎在此。」

「有辦法嗎?」

信長突兀地問道。他向來不說前提。有時甚至沒有主語,讓人摸不著頭腦。沒有足夠靈敏的腦袋和智慧,當不了他的家臣。

秀吉卻習以為常。

(殿下是問我,有沒有攻下稻葉山城的主意。他省略了用詞而已。直截了當就問我有沒有主意。)

秀吉當然不會疏忽。自然是胸有成竹。不僅是主意,他事先還做了準備。

秀吉的用心還不僅在此。如果太擅自行動,會招來信長的嫉妒。他十分清楚這一點,儘管是不是能稱之為嫉妒。

總之,秀吉知道信長是個天才。當兩個天才相遇時,會引起嫉妒。秀吉可不想惹麻煩。

而且,如果部下過於能幹時,越是敏銳的將領,越會加以謹慎,「該不會?」而心存戒備。怕對方有朝一日會搶了自己的位置。自幼就在人堆里混的秀吉,熟諳這些人情世故。

有個例子,秀吉自己的例子。後來秀吉功成名就時,只給了創業的功臣竹中半兵衛少許的封地,並沒有賞賜與他的功績相應的代價。

——為何只給半兵衛那麼少的俸祿呢?

心腹們提出疑問時,秀吉笑著答道:

「要是封給半兵衛五萬石,他說不定會奪了天下。」

秀吉對參謀長的黑田官兵衛(如水),也只是賞賜了少許封地而已。秀吉可以說是用心良苦。

秀吉在性情無常的信長手下當差,自然是十二分的用心。

就拿這個「主意」來說,他也經常向信長報告說自己有這樣那樣的想法,要如何實施才好,反過來請求信長的指點。這麼一來,信長也樂意下達指示。

不過,雨中行軍的信長好像忘了此事。

「殿下,遵照您以前的指示?」

「指示?」

信長頭也不回。

「有嗎?」

信長的話語一向簡短。

「是的。您吩咐我在稻葉山城下埋伏一批流浪的武士。藤吉郎按照您的指示,十天前就讓那些墨股的武士們裝扮成百姓、小販、化緣的和尚、山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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