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筆者這段時間過分地關注著光秀。人之常情,孤軍奮戰的光秀總是容易博得同情。
不過光秀也算小有成就。他把覺慶住持這根人生中的魔法棒攥在了手掌之中。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四處奔走,召集覺慶的後援者們,把這位足利家出身的和尚推上將軍的寶座。
再沒人比光秀更適合這份工作了。他屬於「奔走家」的類型。扯遠一些說,後世這種人物倒是不少。尤其是德川末期。幕府末期,各藩的脫藩浪士們都夢想著實現尊王攘夷、建立天皇政權而奔走呼叫。然而,在戰國中期的這個年代,也唯有明智十兵衛光秀可以稱得上是志士和奔走家。
而光秀在輾轉各國時,也從不曾忘記過:
(尾張的信長有何動靜。)
他始終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信長這個傢伙勢力延伸到了哪裡,或者在哪個地方吃了敗仗。
說是關心,可是到底是盼望信長勢力增長,還是希望他潰敗而逃,就連光秀自己也說不清楚。
總之,光秀為了打聽信長的近況,去了尾張。
那麼,再來看看信長。
數年來,光秀眼中的「信長這個傢伙」,一直熱衷於攻打美濃一事。武力、計謀、在國境上放火,信長各種方法都試遍了,卻收效甚微。
「我想得到美濃和稻葉山城。」
他在濃姬面前嘟噥了好幾次。
濃姬終於受不了了,諷刺道:
「請便吧。把它們搶過來吧。」
對她來說,信長要攻打的對象是她的故鄉。雖說死去的父親道三在臨死前給信長留下了「讓國書」,她卻無法接受美濃國支離破碎的結果。
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不好了!稻葉山城早就被攻破了。美濃國的太守龍興殿下棄城而逃,躲到偏僻的鄉下藏起來了。」
探子(間諜)帶來了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一派胡言。」
起初信長根本不信。尾張的數萬大軍多年不懈的進攻,都未能拿下稻葉山城一草一木。
——其實早已被攻破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龍興逃到哪裡去了呢?誰攻破了這座城,又是誰留在城裡了呢?
「再去查查詳情。」
他又派出眾多探子,他們陸陸續續地回來時,卻異口同聲地肯定了這一驚人的事實:
「確實是城破了。」
但又為何,尾張境內連一聲槍響都未曾聽見呢?
(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
信長心想,他又打聽了攻城者的姓名。
「一個叫做竹中半兵衛重治的人。」
說起攻城這件事,還真是有些脫離現實、不可思議。
竹中家和光秀的明智氏乃同族,也是美濃的小豪族之一,在不破郡的菩提村中建有小型的城館。菩提村位於關原向北兩公里處的山裡。
後世將半兵衛重治評價為天才的軍事家,可是他在少年時代並不起眼。甚至有人議論他:
「菩提村的半兵衛是個傻瓜。」
半兵衛自幼喪父,尚未成年就當上了城主。也許他擔心自己若耍些小聰明或是言語不慎,弄不好會被鄰國的成年城主們給吞併了。戰國時期很少有像他這樣喜愛讀書的人,熟讀各種軍事書籍。
此人性情穩重,緘默少語。有時候,眾臣在稻葉山城集會,過了許久才會發現:
「喂,半兵衛你也在這兒呀?」
可見他在人群中顯得多麼的安靜。
就連他的坐騎都是安安靜靜的。他不喜歡悍馬,或是肥壯的大馬。他選擇的是那種瘦小沉穩的馬,可以安靜地駕馭。
雖然年紀輕輕,他卻喜歡退隱人士的著裝,顏色也都是一律的素色。
打仗時自然會穿盔甲。他的盔甲至今仍保留在岐阜縣關原町的區委會裡。盔甲用的是馬的內側皮,塗上速乾的紅漆後,用綠色和黃色的中間色(黃綠色)的線縫製而成。頭盔上立有一谷兜的標誌,腰裡佩戴的則是家中數代相傳的「虎御前」寶刀。
他自十七八歲起,就參加各種野戰,特別是參加抵抗從南部侵入的織田軍隊。他也屢次立下赫赫戰功:
「撤軍時,如果有半兵衛殿後,就萬無一失了。」
這個消息開始散開。他在指揮撤退時也是靜悄悄的,而且部署也是神機妙算,從不出錯。
他平時就把軍略當做一種藝術來思考,偶爾與人交談時也是討論軍略的事情而已。對他來說,也許除了軍事以外,其他不過是小事而已。
二十歲時,他成了親。
妻子的娘家也是美濃的大豪族。本巢郡芝原的城主安藤氏,當代主公安藤伊賀守守就正是半兵衛的丈人。
丈人伊賀守,是個極不安分的土豪。能言善辯,再加上好動的性格,片刻都沉不住氣。當然,他的主意也多。
「半兵衛,咱們的主公真讓人頭疼。他這個樣子,美濃遲早得讓信長給吃了。」
他經常指責年輕國主龍興的荒淫暴虐,還前往稻葉山城要求拜見龍興。
「主公殿下如此胡作非為,恐怕美濃來日不多矣。」他直言不諱地挑明,言辭中帶著惡毒,「您等著看吧,鄰國的信長一定高興壞了。美濃的太守是您這位主公殿下,簡直太合信長的心意了。」
伊賀守的話帶有過度挑釁的意味,龍興不由得開始憎恨他。一天,在酒席上。
「伊賀,閉上你的臭嘴!」龍興跳起來,舉著扇子對著伊賀守的大腦袋上狠敲一記,「退下,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你。」
下令讓他禁閉。
安藤伊賀守懷恨在心,在女婿竹中半兵衛面前不停念叨。
「確實不像話,就算是主公,也不能打丈人您啊,您還是美濃三人眾之一呢。龍興也太歹毒了。」
「還不只是歹毒。我被打了或是不許上朝都沒關係,只是美濃有了這樣的君主,遲早要滅亡的。一旦被織田佔領了,就會像以前的明智家一樣,美濃人都要被迫離鄉背井,四處流浪啊!」
「那就讓主公殿下醒醒吧!」
「你想怎麼做?」
「我要攻下稻葉山城。只是奪城,並不是要奪國主之位。趕走主公殿下,等他醒過來再把他接回來。」
「半兵衛,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等氣概。」
伊賀守驚訝得合不攏嘴。半兵衛立刻提出要商量奪城的計畫,兩人便一道商議起來。
「嗯,這個方法行。」
「那就交給我好了。」
「好吧,就看你的了。」
伊賀守儼然變成一位大陰謀家,亢奮得滿臉泛紅。
過了沒多久。準確地說,是永祿七年的二月七日。
一大早就是個罕見的大晴天,只是冷得出奇。頂著刺骨的冷風,半兵衛騎著馬出發了。按照事先的計畫,他一身輕裝打扮,靜悄悄地騎著馬,只帶了十六名隨從。一行人徑直進了稻葉山城的大門。
「我想拜見齋藤飛驒守殿下。」
他進了殿中,在一間屋子裡等候。齋藤飛驒守深得龍興的歡心,看不出他的真實年齡。此人一味地迎合龍興,安藤伊賀守挨打的時候,他竟在旁邊煽風點火:
「打得好!」
安藤伊賀守灰溜溜地退出大殿時,他還在身後辱罵不休。
「半兵衛君,有何貴幹呢?」
齋藤飛驒守進門後,竹中半兵衛點點頭,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飛彈守自是聽不清楚。
「你再大點兒聲!」
他說著,便向跟前湊近過來,半兵衛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
「你,你要幹什麼?」
飛彈守剛想喊人,已經遲了。
「送你上西天!」
半兵衛的短刀已經插進了他的心窩:
「我也是不得已。打仗不一定非要率領千軍萬馬上戰場才行。一把匕首就能瞬間決出勝負來。」
他安靜地退到走廊上。同一時刻,半兵衛帶來的十六名侍衛已經幹掉了五名龍興的貼身侍衛。
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
誰也不曾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殿里竟然會有人造反,眾人都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荒淫度日的龍興身邊本就缺少得力的勇士,更加不幸的是,負責保衛稻葉山城的老臣日根野備中守正巧回自己的領地厚見郡中島庄去了。除了備中守,無人能控制住殿里的混亂局面。
半兵衛正是瞄準了這個空當。他刺殺了齋藤飛彈守後,馬上令人登上城裡的鐘樓,先是靜靜地敲,逐漸變得激烈,最後鳴響警鐘與城外的人裡應外合。
安藤在城外埋伏了兩千人馬。他們同時出動,發出震耳欲聾的呼聲湧進城門,迅速佔領了城裡的各處要害。
一眨眼的工夫,這座城就被奪下了。
再來看那位龍興。
最緊要的時刻,他還在殿里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