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編 劍與將軍

這件發生在永祿八年、震驚了整座京城的事,該從何說起呢?

這裡先要提到被稱作「彈正殿」的這個人物。官位是彈正少弼,名為松永久秀。

歷史上,他與齋藤道三一併被列為壞人的典型。在這個故事的某一階段,道三曾和彈正打過照面。當時,彈正還只是控制著京城實權的大名三好長慶手下的一名管家而已。

他的勢力日益增長,雖然表面上還是三好家的家臣,實質上卻是三好家的主人,掌握著阿波、河內、山城和京都等地,控制著日本的中樞地帶。

「彈正殿無惡不作。」

儘管人盡皆知,卻無人能對付他。他不但擁有強大的軍隊,而且足智多謀,外交能力卓越不凡,論起戰術,近畿地區的諸國大名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

他原是三好家的文官出身,還寫得一手好文章。不僅如此,他還通曉風流之道,與京都的公卿、堺城的富商們打得火熱,就沖他是為數不多的當今風流人物之一,就足以看出他的實力。

他所在的信貴山城,也足以證明他的才能。

信貴山是生駒、信貴山脈的群峰之一,好似一座屏風隔開了河內和大和兩國。海拔四百八十米。

信貴山城位於大和國一側的山腹,是彈正在永祿三年間建成的。這一年,信長在桶狹間突襲今川義元大獲全勝,彈正也正忙於吞併河內和大和兩國。

城裡有座天守閣。

這座閣高高聳立在雲端,放眼望去,整個大和平原盡收眼底。城裡建閣還是頭一例。

「彈正殿蓋了一座龐大的樓閣。」

這個消息一傳開,京都的公卿、堺城的人們都欽佩不已,不少人還專程慕名前來參觀。這件事也傳到了尾張信長的耳中。

「此人還真有本事。」

信長原本就喜歡新奇的事物,尤其喜愛標新立異,對此事格外表現出了興趣。只是,等到他擁有自己的「天守閣」時,卻是十六年後建起安土城以後的事情。

其實,「天守閣」並不具備太多的實戰功能,它華麗高大、直聳天際,向天下顯示城主的威風,倒不如說宣傳的作用更大。

理所應當的,世人的心目中,「不愧是彈正殿啊!」這一印象放大了本人的實力,並散布到了其他各國。

信貴山城建成兩年後,彈正覺察到主人三好長慶的世子義興比自己想像中要英明,並逐漸在疏遠自己。

(不除掉這個年輕公子,就不能隨心所欲。)

他使用詭計把義興毒死了。

這一時期的父親長慶卻昏庸無道。世間都在傳聞——

彈正殿殺了義興殿下。

他卻深信義興死於疾病,終日鬱鬱寡歡、厭惡塵世,躲避在河內飯盛山城不問政事,把權力移交給彈正,身體也日漸衰弱。彈正變成了獨裁君主。

此時的彈正還有一塊絆腳石,那就是長慶的親弟弟三好冬康。冬康乃攝津茨木城的城主,他擅長連歌,被封為「集外三十六歌仙」之一。

彈正向年老昏庸的長慶讒言道:

「冬康殿下有謀反之意。」

得到長慶的許可後,他立即發動兵變殺害了冬康。長慶後來才得知冬康的清白,後悔不已鬱鬱而終。義興、冬康、長慶三人接連死去,三好家只剩下一副空殼子。彈正立長慶的養子三好義繼繼承王位,自己掌握了實權。

長慶死後,彈正還剩下一個棘手的對象。

他就是將軍義輝。

義輝生來就氣概不凡,不肯聽任彈正的擺布。

(有沒有什麼好計策。)

彈正苦苦尋思。

所幸足利家的血脈、將軍叔父義維的兒子寄養在三好家。即十四代將軍義榮。只要擁立義榮,彈正就能隨心所欲,最終把天下佔為己有。

(一定得殺了義輝將軍。)

彈正絞盡腦汁日夜思索。

當然,義輝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從小就生在亂世,身為將軍,自然對自己的安危分外敏感。彈正時不時地到二條的將軍館來拜見義輝。一看彈正的表情,義輝就能感覺出異樣的空氣。

(這個傢伙。)

松永彈正是個美男子。

年少時,他的美貌堪比少女,據說長慶曾寵幸過他。即使現在,他的風采也不減當年。

他雖已年逾五十,卻膚色白皙,一雙大大的眼睛,臉色潤澤,嘴唇也生得精緻。乍看上去如此俊美陽光的男子,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他竟是接二連三謀殺主人的兇手。

這個彈正,最近頻繁地拜見義輝,每次都扯些不相干的話題,還對義輝身邊的大臣們表現出異常的討好。

義輝不由得起了疑心。

「此人笑裡藏刀。」

彈正的笑臉甚至闖入了義輝的夢中,義輝常常被噩夢驚醒。

「乾脆殺了彈正吧。」

細川藤孝提議。要說動武,義輝手下卻沒有軍隊。只能請求鄰國的大名。而且這件事還要極其隱秘。否則一旦泄露,將軍反而會死在彈正的手上。

「能行嗎?」

「我到周圍國家去轉轉看。」

細川藤孝親任密使,懷裡揣著將軍的親筆信,打扮成各種裝束到鄰國打探,走遍了對將軍懷有好感的大名家中。當然,他也給越前朝倉家的明智光秀寫了信,讓他——

一旦有事,即說服朝倉義景揮師上京。

雖然藤孝也明白,光秀的力量還不足以說動朝倉義景,但是好比落水瀕死之人,連一根稻草都恨不得緊緊抓住。

當然——

為了防備外部的侵入,還向下深挖了將軍二條宮殿的護城河,加高了城牆,並在四周大興土木搭建角樓。

這些動靜傳到了信貴山城的松永彈正的耳中。

(難道將軍猜中了我的心思?)

彈正判斷此事不能耽誤,乘著還在蓋樓趕緊動手,他叫來心腹林久大夫。

「你去探聽一下將軍的日常情況。」

他命令道。

久大夫即刻動了身,住在京城七條朱雀后街附近的舊相好家中,每天都到二條館周圍轉悠,打聽行情。

時值陰曆五月,正是梅雨季節,每日陰雨綿綿。二條館的工程暫時中斷,護城河邊看不見人影。向市裡的人一打聽,都說:

「將軍殿下由於雨季無聊,每天都飲酒作樂。」

久大夫急忙趕回信貴山城,將這個消息彙報給了彈正。

彈正開始著手準備襲擊。當然,他沒有忘記推舉河內飯盛山城的三好家主公義繼為總元帥,結成所謂的「三好三人眾」,正式出兵。

為了掩人耳目,他沒有採取大軍行進的方式,而是將人數分為三十人或五十人一組,分頭向京城出發,沿途還散布消息,自稱是,「西部某個大名的家臣進京前往清水寺參拜」。

五月十九日這一天,太陽下山後,所有的人馬都在京城市內的各個關卡做好了部署。總元帥三好義繼率領四百五十名士兵在鴨川沿岸的三本木布下了陣營,松永彈正則在烏丸春日的正面、十河一存在室町、三好笑岸在西大路、岩城主稅助在勘解由小路一帶分別埋伏下來,將二條館包圍得嚴嚴實實,甚至連只鳥都飛不進去。

當天夜裡下起了雨。

二條館中,將軍的貼身侍衛們已經退下,各自回了自己的住處。

館中只剩下小廝和光頭的修行僧們,毫無戰鬥能力。

義輝的謀臣細川藤孝,這幾日都住在京都郊區的乙訓郡勝龍寺里。這裡有他的一小塊封地和府邸。藤孝自然做夢也不會想到,今天夜裡會發生如此的劇變。

二條館的正門對著室町大街,這棟門的改修已經完工了,角樓也已經建好。

晚上七點過後,雨勢稍微減弱了。到了八點,各地埋伏的軍隊同時手持火把,從各自的所在地包抄過來,到了護城河邊,聽從彈正指揮的戰鼓聲跳下河,向城牆上攀爬。

「什麼聲音?」

在後宮休息的將軍義輝一躍而起。

(難道是三好、松永的黨羽要造反?)

他猛然悟到,急忙派了心腹沼田上總介(細川藤孝的丈人)去察看。

上總介從館裡跑到大門口的室町口,上了角樓一看,所有的大街小巷上都點著火把。

「究竟何人謀反?為首的大將報上名來!」

他向下大吼道。負責進攻室町口的十河一存示意眾人安靜後,策馬走到河邊,大聲回答道:

「我乃三好修理大夫(義繼)的部下。為報多年遺恨,今日特來此地。」

沼田上總介急忙飛奔下了角樓,報告將軍後即刻前往守衛的房中,換上甲胄取了大弓,正想回到角樓時,城門已被攻破,敵軍已經闖了進來。

義輝的小廝們在昏暗的後宮中摸索著套上盔甲,集合到義輝的身邊。他們都是出身於幕僚名家的子弟,其中的畠山、一色、杉原、脇屋、大脇、加持、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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