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編 尾張之虎

織田信秀膚色白皙,蓄著漂亮的鬍鬚,說話時喜歡歪著腦袋。

他在古渡城裡高聲談笑時,就連附近河裡撒網的漁民都能聽得見。

——殿下今天在家啊!

這說明什麼呢?

總之,他不是那種陰暗的男人。

然而確實又是個陰謀家。名古屋城(那古野·名古屋)就是這麼弄到手的。信秀和當時的城主是愛好連歌的朋友。受到對方邀請,他在名古屋城住了幾天,得了急病(假裝的)做出垂死的樣子,請求城主道,「鄙人活不了幾天了。我想叫家臣們過來留下遺言」。城主答應了,他便夥同家臣們深夜在城裡發動兵變,一瞬間就把這座城佔為己有。

「彈正忠(信秀)是只餓虎。」

尾張人都豎起了寒毛。餓虎是會吃人的,不知道他下一步還要幹什麼,國內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他的戰術也很高明,擅長謀權弄術。

「不過,我和美濃的蝮蛇可不一樣。」

他經常說。要說什麼地方不一樣,是在向朝廷進貢這一點上。不過是半個尾張國的領主,給遠在京都的朝廷這一有名無實的權威亡靈進貢,又能得到什麼實質上的利益呢?如果是為了將來能在京都稱雄,倒還有情可原,但是倘若把這筆錢用來充當軍餉、擴充軍備,進而擴張領土不是更划算嗎?

「美濃的蝮蛇可是一毛不拔。」

信秀對家臣們說道。他說的沒錯,庄九郎才不會花這種冤枉錢呢。

「不過你們想想,如果不花這筆錢的話,我和他不都成了冷酷無情的壞人了?」

信秀又說。他相信,壞人只能幹些壞人的小事情。不可能鼓勵別人號令天下。

「我要得天下。就得做善事多積德。要想積德當然得有犧牲。不能做犧牲就得不了天下。」

信秀認為,進貢朝廷是一種不期待實際利益的犧牲,而齋藤道三做不到這一點,他也只能是美濃一國的國主而已。

庇護被蝮蛇趕跑的美濃的正統國主土岐賴藝,也是信秀做出的犧牲。

庇護這個高貴的逃亡者,的確多少有些好處。可以以此為借口攻打美濃,然而,「還為時尚早」,信秀想。

他原本是尾張太守斯波家的家臣的手下,卻奪得了半個尾張國。然而另外的半個國土卻分別結成了反對他的同盟頑強抵抗,因此,侵略鄰國的美濃,是第二步或第三步以後的事情了。

信秀不僅收容了賴藝,還為他出兵美濃,被蝮蛇打得幾乎直不起腰來,他的「犧牲」可真不小。

而他對賴藝的諸多犧牲,世人都評價道——

看見了吧,彈正忠殿下不光是只餓虎,還是個俠義之士呢。

這些都為信秀樹立起高大形象發揮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用什麼辦法對付蝮蛇呢?

自從美濃一戰失利後,信秀一直在思索。

表面上,他在飯桌上和心腹的大臣們高談闊論,時不時還發出他特有的高亢的笑聲,似乎對打了敗仗毫不在意。骨子裡卻不是這麼回事。

他可是個行動迅速,發奮圖強的人。

他所處的環境,並不允許他戰敗歸來後悠閑地曬著太陽療傷,國內的敵人一天也不肯讓他休息。他們雇來土匪掃蕩信秀領地里的村莊,或是夜裡偷襲其他要塞的城樓。

每次信秀都恨得咬牙切齒——來得好——率領輕兵出城痛擊敵人。

就像是個監工頭一樣不清閑。

忙碌之餘,他還要重振被美濃蝮蛇打垮的織田軍隊,制定新的復仇計畫。

連歌詩人宗牧告訴信秀,他去稻葉山城拜訪蝮蛇的時候,蝮蛇輕輕地嗤笑一聲後,說道:

「哼,這次打仗我可花了工夫,打得信秀損兵折將,估計這兩三年他不敢再來了。」

真讓人氣惱。

估計老謀深算的蝮蛇想借宗牧的口來挑釁信秀,他一怒之下在未做好準備的情況下打進美濃——那麼庄九郎就該痛下殺手讓他不得好死了。

(蠢貨。)

信秀嘲笑著蝮蛇,然而卻沒有什麼妙計。

庄九郎也就是齋藤道三把信秀看成是尾張的急猴子,卻不全然如此。信秀懂得按捺自己。除非有什麼妙計,貿然出手只會雪上加霜,等待時機成熟是最好的對策。

然而,等待也有等待的做法。

(大垣城不錯啊。)

他心生一計。

大垣城是西美濃的主城,這座城和揖斐城是庄九郎,即齋藤道三在美濃國內唯一未能征服的兩座城。

(大垣城好比是蝮蛇鼻子尖上長出的膿包。)

信秀暗想。確實,從道三的稻葉山城到大垣城,不過相距四里半而已。

(讓這個膿包長大,蓋住蝮蛇那張吃人的嘴臉多好。)

信秀下了決心,繼續對大垣城施以恩惠。

尾張不停送去大量的軍糧。城裡只要有了軍糧,就能出現勃勃生機。

信秀為了達到目的,還在給近江的淺井氏和越前的朝倉氏的信中寫道:

要壓制美濃的齋藤道三入道,只能利用大垣城。這裡是他的弱點。請務必派來援兵。

越前、近江兩國也欣然同意。他們希望鄰國的國主最好是昏庸無能。趁著道三這個大梟雄根基不穩趕緊除掉他,才能保證自己國防上的安全。

於是,大垣救援同盟建立起來了。

(打仗輸了,外交上要挫敗他。)

信秀暗自得意。他還派出重臣織田播磨守、竹腰道鎮二人領兵前往大垣城,為美濃兵助陣。

到了年底,大垣城的動靜漸漸大了起來。

信秀下令道:

「你們到道三的領地上燒殺搶掠,一旦道三出兵,你們不要交戰,馬上撤回來。」

道三,即庄九郎從稻葉山城目睹著山下平原,對這種土匪般的游擊戰法也是無計可施。

(信秀這個傢伙,還挺有辦法的。)

剛開始,他還派出大部隊一一應戰,後來發現除了讓將士疲累外別無益處,便派兵駐紮在大垣城的外圍。

倒也不主動攻城。

(大垣城只是顆芝麻。尾張才是大西瓜。尾張的信秀遲早會趁機大舉進攻的,不如等到那天殺他個片甲不留。)

庄九郎並不勉強自己。從常理說應該積極進攻尾張,他卻忙於確立美濃的內政,一律不對外擴張。

(好你個蝮蛇,竟然不上當。)

信秀對蝮蛇的深謀遠慮感到懊惱,自己倒開始覺得無趣了。

這一年,大垣城周圍不斷發生一些小規模的戰鬥,信秀的尾張軍隊休養生息後漸漸恢複了重新作戰的元氣。

信秀卻不見動靜。

然而,他發揮了與生俱來的外交才能。

他向庄九郎提出:

「雙方就像五月梅雨一樣打個沒完沒了,對你我都沒好處。原本鄙人也是受賴藝殿下的託付。如果你願意收留賴藝,給他大桑城隱居起來,鄙人也就退出了。」

「好吧。」

蝮蛇答應得乾脆利落,完全出乎信秀的意料,反而讓他下不了台。

其實,仔細想想,蝮蛇的反應一點兒也不奇怪。如今雖說美濃八千騎幾乎都歸附於齋藤道三的旗下,然而他們對舊主公賴藝懷抱的傷感之情,庄九郎也不得不從內政上加以考慮。

「具體怎麼辦以後再說,先讓他回美濃住著吧!」庄九郎做出了判斷,「一定是這麼回事。」

信秀心裡推測。他猜得沒錯。信秀在背後操縱的大垣城游擊戰也讓庄九郎疲於應對。為此也蒙受了不小的經濟損失。

「和賴藝的居住權交換太值了。」

他心想。

賴藝在織田軍的護送下入了國境,很快就回到了大桑城。

然而信秀耍了詭計。他只是送回了賴藝,並未履行停戰的義務。

他告訴駐守在大垣城的美濃軍:

「賴藝殿下雖然回到大桑城,卻沒有直屬的軍隊。大垣城交給尾張人保管,你們都去大桑城保護賴藝殿下吧!」

起初,城裡的美濃軍一聽,要把美濃的城讓給尾張人都面露難色,然而考慮到這一年來,仰仗著尾張送來的軍糧才能維持到現在,尾張軍隊的人數不知何時起也遠遠超過了籠城軍,於是不得不同意。

如此,信秀任命派遣隊隊長織田播磨守和竹腰道鎮二人為正式的代理城主,輕而易舉地取得了美濃的一座城。

(蝮蛇,這回該生氣了。)

信秀悄悄地觀察著對方的情況。卻不見蝮蛇有任何動靜,好像全然不知似的。

信秀一向歇不下來。

道三的沉默讓他覺得不安,他不斷地派出密探去稻葉山城打聽情況,唯一得知的是道三聽聞此事時,僅僅評論了一句:

「信秀這個小屁孩兒,自以為是得很。」

而道三,即庄九郎卻巧妙地利用了信秀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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