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編 英雄當世

話題轉移到鄰國的尾張(愛知縣)。

也必須轉到這裡。因為這裡的第一英雄織田信秀,慘敗於美濃的庄九郎之手,隻身一騎渡過木曾川逃回尾張的古渡城,才撿回了一條命。

(美濃的蝮蛇,真了不得。)

信秀驅馬逃往尾張時,不住地回頭張望。

他的全身都是泥土。頭盔上也濺滿了泥點,身上的陣羽織在戰亂中早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幸虧胯下的千里寶馬他才死裡逃生。如果是匹腿腳遲緩的弱馬,恐怕信秀早就死在美濃的亂劍之下了。

信秀年方三十七。

他擁有足以自傲的赫赫戰果。至今他已經身經百戰,除了這次的美濃以外,從未打過敗仗。

他揚名天下是在前年的天文十一年八月,駿河的大大名今川義元欲稱霸京都,率領駿河、遠江、三河的三國大軍兩萬五千人,攻打尾張。

這場戰役中,信秀僅僅帶了數千人馬迎敵,渡過矢作川討伐三河,在小豆坂(厚木坂·現在的岡崎市羽根)與敵軍巧妙周旋,最後突擊作戰打敗了十倍之多的敵軍。

由此,信秀從尾張太守斯波氏眼裡的一名陪臣搖身變為半個尾張的國主,東海地區流傳著——

彈正忠(信秀)無人能敵。

他的鼎鼎大名甚至傳到了京都天子的耳中。

而就是這個從不打敗仗的信秀,偏偏與美濃的蝮蛇棋逢對手,在剛剛過去的木曾川一戰中,竟然落得統帥隻身而逃的下場。

(蝮蛇是不是使了什麼妖術?)

他對這場敗仗百思不得其解。

剛開始的時候,蝮蛇那邊只有一千人,信秀一看人數不多,便下令進攻,剛要衝破對方的先鋒隊伍,卻冒出了三千敵軍。突然身後響起軍鼓聲——

揖斐的援兵到了。

剛剛心中一喜,沒想到來的卻是蝮蛇的兵馬。

(搞不清楚。)

他決定回頭再調查原因。

策馬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狂奔,好不容易才看到了自己的古渡城的樹林。如今這裡是名古屋市內東本願寺的分院。

這座城是信秀十年前建的,周圍池塘沼澤密布,住戶也寥寥無幾。

信秀穿過這些村莊時,路上的農民漁夫們,誰也未曾想到這個渾身是泥的武士就是織田彈正忠信秀殿下。

總算到了大手門,信秀勒馬停在護城河邊,握著韁繩原地兜著圈子。

「開城門,我是彈正忠。」

他大聲對著城裡喊道。

突然,他發現河裡有一片荷葉在不停地轉動。

(什麼東西?)

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荷葉漸漸靠近了岸邊,從水裡伸出一隻小手抓著岸邊的草。

(不會是水怪吧?)

信秀頗有氣量,雖說是慘敗而歸,卻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詩畫般的風景。

水怪又伸出另一隻手,撐地而起,像一團泥似的上了岸,又扯著河邊的草輕飄飄地來到路上。

「我說誰呢,這不是吉法師(信長)嗎?」

馬上的信秀笑了起來。

眼前的正是自己十一歲的兒子。並不和自己住在一起。而是在不遠處那古野村的那古野城裡。那裡有老臣平手政秀、青山與左衛門、林通勝和內藤新助等人防守。今天大概是過來玩兒。

「吉法師,瞧瞧你的樣子。」

他光著身子。就像漁村裡的漁民一樣,胯下的玩意兒用麻繩綁著。

吉法師似乎天生就不苟言笑,他站在路上既不答話,也不微笑,只是鼓著腮幫子解開胯下的麻繩。

「你這是做什麼?」信秀忍不住問道。

「解繩子。」

「要幹嗎?」

「不解開怎麼尿尿?」

繩子解開後,他旁若無人地撒起尿來。

「大爺們都在哪兒?」

「那古野里呢。」

「噢,那你是偷跑出來的?」

「嗯。」

他好像是憋壞了。眼睛半睜半閉,看上去很是痛快。

「那古野很無聊嗎?」

「大爺們太嘮叨了。在那古野可不能這樣。」

「你可是小太子啊。」信秀完全拿他沒辦法。

吉法師卻冷眼看著父親的笑臉:「父親大人是不是打輸了?」

他面無表情。

信秀不禁一愣,隨後哈哈大笑道:「輸了,差點連命都丟了。」

「對手是誰呀?」他撒完尿,又滴了幾滴,問道。

「美濃的蝮蛇。」

「齋藤道三嗎?」他滿臉嚴肅,「父親大人很厲害,蝮蛇好像也很不錯嘛!」

說完就大步走開了。

「喂,你上哪兒去?」

「回那古野唄。大爺們估計正忙著找我呢。」

「就你自己嗎?」

信秀驅馬上了大手橋,回頭問道。

「我自己有腳。」

(真是個怪孩子。)

雖說是自己的兒子,卻還是不可思議。

信秀進到裡間,馬上到水井邊舀水沖洗,然後赤裸著身子坐在走廊的台階上,命令侍女們:

「拿三碗泡飯來。」

吃完後,他倒地就睡了。

侍女們為他蓋上被子,驅趕著秋天的蚊蟲。

走廊下,萩草隨風搖擺。天色暗下來,秋蟲開始低鳴。信秀睡得很香。

天漸漸黑下來,戰敗的家臣們三三兩兩地回城了。

「殿下呢?」

他們從城裡的看守那裡得知信秀已經安然無恙地回來,都鬆了一口氣。不久,家臣織田因幡守等人率領的隊伍回城,開始戒嚴。

信秀被嘈雜的人聲吵醒,跳下院子就要去見大臣們。

「啊!殿下,您還光著呢!」

侍女們拿著衣服追上來。

「噢,還沒系腰帶呢。」

信秀讓人系好了腰帶。

此人可不是一般的好色。乘著侍女們為他穿衣服的空隙,把手插到侍女的兩腿之間。

「啊!會讓人看見的。」

「我又沒說要抱你。只是手沒地方放才碰到的。」

信秀有著尾張男子少有的幽默,總是讓人發笑。侍女們一邊吃吃地笑著,一邊讓他占著便宜。

很快,他推開中間的塀中門,直奔鋪著茅草屋頂的書院。一邊走,一邊對院里跪拜的武士們大聲笑著打招呼:

「噢,半九郎回來了,哈哈,權六也無恙吧。那邊角落跪著的是新左衛門嗎?你不是受傷了嗎?」

雖說是打了大敗仗,他卻毫不氣餒。坐到書院的正面:

「因州(家臣)在哪裡?」

他用目光搜尋著。

「因幡守大人正在大手門部署。」

「真笨,讓他不要弄什麼門,趕緊過來喝酒。」

「但是,道三會不會越過木曾川追到尾張來?」

「那人不會追來的。如果乘勢就離開美濃跨過邊境來侵略尾張,如此輕率之舉不是蝮蛇所為。」

「攻打尾張是輕率之舉嗎?」

「美濃尚不穩定。今夜我要開懷暢飲,相信那個人的稻葉山城,今晚會整夜點著篝火防備我捲土重來呢。」

他立即清點了人數,給立功者寫了軍功狀,然後大擺酒宴,聽取部將們親眼目睹到的庄九郎的戰術,徹底地分析了敵人取勝己方戰敗的原因。

(果然是快如閃電。)

信秀心下佩服,由此不得不承認失敗的原因只是因為美濃蝮蛇的戰術遠在自己之上。

「算了。下回進攻美濃時一定要碾死那條蝮蛇。」

這天夜裡,他喝得爛醉如泥,小廝們將他扛回了寢室。

回城的第二天。

一大早下起了雨。中秋剛過,卻有了透骨的寒意。

信秀體魄健壯。昨晚如此疲累,卻還是叫來正室土田御前侍寢,早上又喚來侍妾上床雲雨了一番。

「聽說戰敗的第一天,今川殿下會燃香痛思,真是太傻了。輸了後和你們作樂,才會變得更聰明。」

這名精力過人的漢子如是說。

旭日東升,有人慌忙來報:

「京都一名自稱宗牧的客人來訪。」

「宗牧——」

他從床上跳了起來。此人生性好客。

「我馬上就去。把他領到小書院好生伺候。先問他餓不餓。要是餓了就趕緊上菜。還有酒。天氣冷,多燒些炭火取暖。對了,先問問他要不要泡澡。」

他乾脆利落地吩咐著,自己則脫下睡袍出了走廊去洗澡。

(宗牧為何事而來?)

他讓人搓著澡,心下思考著。

宗牧是京都有名的連歌詩人。喜愛連歌的信秀經常把他叫來助興,兩人相識已久。

信秀之所以待見宗牧,其中有一點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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