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詩。」
庄九郎常說。就像詩一樣,人生中也有起承轉合的順序排列。
「其中,轉最重要。」他說,「轉得好還是不好,能決定一個人的成敗。」
庄九郎要奪取美濃的「事業」,恰巧就是一首詩。首先是「起」。這裡要產生詩意。庄九郎的「起」,是借給當時落魄的公子土岐賴藝的智慧和力量,把當時的太守、賴藝的哥哥政賴趕跑,賴藝取而代之,自己也當上了賴藝的管家。這一點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接下來是「承」。一邊繼續擴大,一邊抬高自己作為管家的權勢,讓賴藝沉溺於酒色,在國防上給美濃人造成不安的印象。這一項也獲得了成功,但是花費了二十年之久。
第三步是「轉」。可以說是最關鍵的一步。如果不「轉」,庄九郎永遠都只是美濃的家臣、副將、副職的存在。
(怎麼能甘心做一名鄉下的武將呢!)
他想。庄九郎考慮的「轉」,是趕走賴藝,自己搖身一變成為美濃的國主。
「寫詩也是轉最難。更別說做人了。」
天文十年(1541)到十一年的這段時間,庄九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轉」的上面。
首先是和賴藝斷絕關係。
為什麼要斷絕關係呢。其實理由很簡單,賴藝不願聽他的話隱退。
「主公殿下,您快點隱退吧。只要您這個無能荒淫、不受歡迎的首腦還在,敵人就會闖進美濃消滅這個國家。您要是不隱居的話,您就是美濃的敵人。」
他屢次派人前往賴藝所在的大桑城進諫,賴藝卻毫不理會。
他又勸告國內的美濃武士們,收攬人心。而且賴藝的繼承人義龍出身複雜,他既是賴藝的親生兒子,又是庄九郎的長子。只要這麼一宣傳,血脈崇拜的信仰根深蒂固的美濃武士們也能接受。
然後,再一舉向賴藝發起進攻。
想了各種方法,做好一切準備後,庄九郎發動政變的日子定在了天文十一年五月一日的夜裡。
數日前,他就多方派出了使者。
「國境邊的織田勢力有了動靜。大家立刻前來稻葉山城集合。」
他向美濃武士們發出了號召。立即來了三千騎兵。加上步兵和隨從,共有一萬人。
庄九郎召集了他們的首腦,說道:
「敵人並不是織田。而是殿下。如果殿下不讓出太守一職,建立起強大的軍事國家的話,就無法抵抗織田的勢力。趕走殿下是打贏織田的唯一方法,也是你們保全先祖傳下來的領地的唯一選擇。」
眾人都異口同聲地表示:
「我們都聽從山城守大人(庄九郎)的號令。我等定要肝腦塗地保家衛國,您儘管吩咐即可。」
「那就鳴笛出陣吧!」
庄九郎大聲下令。城下密密麻麻的全是兵馬。庄九郎作了部署,又親任總指揮,連夜出了稻葉山城。發動兵變的人馬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沿著大桑街道直奔大桑城。
(我的戰鬥一生從此打響。)
馬上的庄九郎暗想道。他覺得自己握著令旗的手在發抖。打仗、打仗,永不放棄。事實上,這個男人天才般的戰爭史從此時拉開了帷幕。
此時,賴藝正抱著女人,尋歡作樂後沉沉睡去。
夜裡,丑時下刻(夜裡三點)剛過。走廊上突然響起慌亂的腳步聲,有人跑進守夜的士兵房裡報告。
守夜的士兵們驚得跳了起來,亂成一團,一名貼身侍衛連忙跑到賴藝的房間,隔著一扇紙門聲嘶力竭地喊道:
「主公殿下!」
「有何事?」
賴藝被女人晃醒,很不高興。
「主公殿下,」侍衛結結巴巴地說道,「出大事了!城下的平地上點滿了火把。不知道敵人底細,但一定是來攻城的。」
「什麼地方弄錯了吧?」
賴藝蓋好被子,喃喃地低聲說。在美濃,怎麼可能會有人想要逆反?
「主公,您起來吧!」
女人晃著他。
「沒看見我眼睛都睜不開嗎?你再咬咬我的眼皮看看。」
賴藝尚未弄清楚狀況,還想繼續調情,門外的人卻一聲高過一聲喊著他的名字。
「吵死了!」賴藝大吼一聲,「美濃的國政都交給稻葉山城的山城守(庄九郎)代理了,有事找他就行了。」
「是。」
侍衛領命,馬上派人去稻葉山城,這件事與其說是悲劇,更讓人覺得滑稽可笑。
不久,探子來報,賴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包圍自己的敵軍就是「那個人」。
雖說出乎意料,賴藝更感到的是狼狽。
「我們肯定打不過。趕緊收拾畫筆、畫布和用具逃跑吧。女人們也帶上。」
他腦子裡裝的全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侍衛們卻覺得,不戰而逃的話有傷家門的名聲,他們封鎖了城裡的要道,又四下派人到附近去召集兵馬。
庄九郎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所謂兵變,如果不能瞬息成功的話,將會出現危機。
「給我狠狠地上!」他深入前線親自指揮著。
此時,以賴藝名義召集的三千兵馬聚攏在土岐家的揖斐五郎(賴藝的庶弟)所在的揖斐城,黃昏時分開始襲擊庄九郎陣營的後方。
「果然來了。」
庄九郎命令一千人馬埋伏在城樓四周,其他人則全力迎戰揖斐五郎。
賴藝等人從城樓上望見了,不禁拍手稱快:
「蝮蛇撤退了。趁此機會打開城門出陣,與揖斐五郎前後夾擊。」
於是大開城門,渡橋應戰。
庄九郎的撤退卻是演給他們看的。
看到城裡的士兵們上當後傾巢而出,他下令擊鼓發出急衝鋒的信號,伏兵們一擁而上。四周的草木頓時都化作莊九郎的人馬,城兵們立即死傷過半,剩下的急忙逃向城裡,卻被庄九郎指揮的五百兵馬緊追不捨,尾隨著進了城。大桑城的設計原本就出自庄九郎之手,這裡的地形他再熟悉不過了。
庄九郎觀察了風向後,下令道:「點火!」
頓時火焰衝天,城裡敵軍的人數也逐漸減少。
「豬子兵助聽命!」
他把侍衛將領叫來大本營。
「這裡就交給你了!我要繞到後面,徹底消滅揖斐五郎的人馬。」
他召集了一些兵馬就要出發時,「大人,請稍等。」豬子兵助策馬飛奔過來,「如果在城裡發現了主公殿下,要如何處理?」
「主公殿下?」
庄九郎望著遠處。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來美濃後的種種光景。
(主公殿下。)
多少有些感傷。然而,為了今後的美濃,那張化著妝的臉是無論如何不能再出現了。
「不用殺他。」庄九郎說。
就像之前把上一任的「主公殿下」政賴趕到越前一樣,弟弟賴藝也是離得越遠越好。
「讓他離開本國吧!」
說完,庄九郎一揚鞭,像一陣疾風飛馳而去。
陽光明媚。遠處的平原上,白雲下面,庄九郎的軍隊正和揖斐五郎短兵交接。
庄九郎仔細點了點城裡跟來的一百名人馬。然後一馬當先,率軍突入敵軍的一側。
「拿命來!」
他親自揮舞著長槍,挑倒了一名又一名敵人,勢不可擋。揖斐的人馬腳步虛浮之際,庄九郎的本隊趁勢攻進,敵軍頓時潰敗,開始四下逃竄。
庄九郎並不罷休,又堅持追出了三里開外,方才收兵回陣。
這個奇特的男人,在指揮軍隊上也是獨出心裁。一般統帥都守在固定的位置,他卻到處奔走,前往各個要害直接衝鋒陷陣。
——此人到底有幾個分身?
不僅是敵軍,就連他手下的大將都感到疑惑。
賴藝決定投靠尾張的織田信秀,當天夜裡逃到了位於邊境的木曾川河畔。
跟隨他的,有五名貼身侍衛、三個女人和兩匹馱著行李的馬。
找不到船。
侍衛們沿著蘆葦叢到處尋找,大家都無計可施之際,一艘漁船漂流而來,船頭懸掛著火把。
「有船!」賴藝狂喜,侍衛們扒開蘆葦蹚到水邊。
「喂!」他們對著漆黑的河水喊道。幸好那條船的人聽見了,停下槳悠悠地盪了過來。
「會給你酒錢的,把我們帶到對面。」
侍衛們吩咐漁夫。昏暗之中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見對方身材頎長,幾乎一言不發。
「請吧。」對方並不答話,只是欠了欠身子。賴藝等人也無暇多想,紛紛上了船。
漁船輕輕地離了岸。
「真是不幸啊!」賴藝似乎鬆了口氣,開始抽泣,「我信了不可信之人。現在想想,二十年前那個賣油的隻身一人來到美濃時,很多人都勸我要多加小心。當時要是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