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小個子,仔細一看,長得甚是招人喜歡。他眨著洞悉一切的眼睛道:
「好的。誰叫這是齋藤大人的事呢。我發誓一定找回萬阿,並把那些惡棍們一網打盡。」
「太感謝了。」
庄九郎撕了一塊送上來的柿子干,放進嘴裡。
嘴裡頓時感覺到甜味。他一邊咯吱咯吱地嚼著,一邊琢磨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果然不出所料,這個松永國松實際上擔任著京都的警視總監。
(這世道還真有意思。)
如果按照形式上的高低順序來排,應該是將軍家——三好家——安田家——國松這一構造。也就是說,將軍家的管家是三好家,三好家的管家是安田家,安田家的管家又是國松這一順序,而事實上,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已經掌控了好幾層以上的實權。換而言之,如果沒有國松的才智,這個組織則會陷入癱瘓。
「真有意思。」
庄九郎笑了起來。眼前的書生貌似府邸的一介守門人,卻掌控著京都的行政、警察權,簡直就像是中國的妖怪譚中的人物,有趣極了。
「齋藤大人,剛才也說過,在下早就把您視作學習的榜樣。像我這種無姓之卒……」
「我也沒有姓氏。」
「那麼如果想馳騁天下的話,只能依靠您這個同鄉的前輩了。雖說京都和美濃相隔甚遠,關鍵時候還望相助為盼。」
「你要用兵,我就從美濃派給你好了。」
「感激不盡。換過來,如果齋藤大人需要在京都用兵,儘管吩咐就是。」
他們形成了某種攻守同盟。
「太讓人放心了。」庄九郎說道,「我向來處事奇異,在京都為商,在美濃從武,同一個人卻好似有化身一般。」
「我聽說過。一人身兼日本第一的武將和日本第一的富商,從古至今空恐怕您是第一個。」
「過獎過獎。這次前來拜託您的是京都的妻子、店鋪、下人們和家財。為了今後不再發生類似之事,能否請您加以庇護呢?」
「如此小事,不足掛齒。山崎屋的安全,您就交給我吧!」
同鄉同村的松永,此時表現得就像是庄九郎的親弟弟。
「那我就安心了。為了表達感謝,美濃的特產中有美濃紙。我會大量地運過來,在京都做買賣如何?」
「齋藤大人,」松永笑了,「您深諳經商之道,此話怎講呢?紙的買賣是由紙座控制的,如果在下在京都賣紙,估計該輪到在下的老婆被人拐走了。」
雖然庄九郎在美濃自己的領地內斷然實施了樂市·樂座,京都卻仍然處在中世紀的特權經濟當中。
「拐跑了」是玩笑話,京都的實權人物和這些神人、批發商們明裡暗裡串通一氣,庄九郎在美濃實施的東西,這裡卻是萬萬不可行的。否則,寺廟裡養的數千神人們一旦起義,閑雜人員和地痞流氓加入後武裝起來,再加上心存不滿的武士們,駐紮在京都的三好家的軍隊會被打得落花流水也說不定。
「原來如此。」
庄九郎只好苦笑著收回了提議。就連松永這等人物,也對神人們束手無策。
「他們要是團結起來鬧事,這邊一旦敗北,就得帶著將軍逃到阿波去。」
京都的新權勢看來還是很薄弱。
雖是題外話,三好和松永都是戰國時期駐守京都的大名,雖然駐紮在天子腳下卻未能取得天下,大概是因為京都殘留著根深蒂固的中世紀的各種權威。庄九郎的女婿信長崛起,逼迫松永無條件投降後進京,擁立天皇和將軍豎起了「天下布武」的大旗。同時信長著手撤銷寺廟神社等中世紀的權力。信長認為,如果不把他們的權力連根除去,就不可能建立起新的權力。
「不過,松永君。今後不再是過去那種只種米就行的時代了,而是貨幣的時代。有了金銀錢財,才能大量購買兵器,養更多的兵。而這些殖產的利益都被神社和寺院獨佔,難成大事啊!」
「真羨慕美濃啊!」
松永笑道。他的意思是,也只有美濃,才能說這種話。京都卻是舊時代的妖怪巢居的城市,就連將軍、三好氏和松永,也只能和他們妥協著共處一地。
且看看尋找萬阿的事。
庄九郎根據從松永那兒聽說的市政的情況,加上耳次從橋下的地痞中打探到的消息,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張京都黑勢力的地圖,發覺其中「叫鷹峰的地方最為可疑」。這裡一向是山賊、土匪、強盜、刺客和流浪漢的巢窟所在。
雖然還不能十分的確定,耳次從地痞們的傳聞中聽說,那個有錢人的老婆,被囚禁在鷹峰上。
「耳次,你打扮成山裡修鍊的行者。給我也準備一身衣裳。今晚就出發。」
「只有我們主僕二人去嗎?」
「對。人越少越好。要是動用松永的人馬,反而會激怒對方殺了萬阿。」
「最少也要從松永大人那兒借一些人馬殿後吧。」
「不能告訴他。此人和京都的地痞們有何勾結尚不清楚,有可能把我們要去的消息通知對方。耳次,京都可不是等閑之地啊!」
庄九郎和耳次出發了。
鷹峰位於京都西北部的山麓之野,離天子腳下不過兩公里遠,人口稀少。
從王朝起,盜賊們就把此地當做前往市內的據點。稍後的時代,家康在大坂夏之陣中獲勝後進京時,就向京都所司代詢問道:
「本阿彌光悅身在何處?」
本阿彌光悅是名揚四方的刀劍鑒定家,家康素來很是欣賞,此時想和他分享打了勝仗的喜悅。京都所司代板倉伊賀守回答道:
「光悅雖是高人,卻極有個性。最近聽聞他住膩了京都,想要搬到偏僻的地方去。」
「那就把鷹峰給他吧。」
家康說。他深知鷹峰一直是盜賊的老巢,數百年來威脅著京都的治安。如果讓光悅這樣的名人居住,會有很多人慕名前往,墾地開荒,盜賊也就無法安身了。不久,光悅獲賜鷹峰東西二百間、南北七町的土地,蓋起了六十間房的大宅第。果然不出家康所料,光悅的家眷親戚、朋友和受他影響的茶道師、漆畫師、書法家、造紙工匠、陶藝工匠等紛紛表示願意一同前往,光悅便分給他們土地,讓他們蓋房。鷹峰上五十七幢房屋鱗次櫛比,儼然就是個藝術村。
之後,一直發展至今。
然而,庄九郎那個時候的鷹峰可是另外一番景象。
這裡是京都去丹波的必經之地,背後山峰連綿形成高原,南部地勢開闊,可以一覽京都的城景。
「前面就是丹波街道了。」
庄九郎大步流星地走著。身後京都街市的燈光漸行漸遠。
天上一輪明月高懸。
「前面兩公里就是鷹峰。耳次,你先到前面探路。在京見峰妙見岩上等我便是。」
「遵命。」
耳次一溜煙不見了。
鷹峰的詭異房屋躍入眼帘的時候,庄九郎的身影也消失在大道上。他故意繞道窪路、沼澤和樹林等,以防被發現。
盜賊們異常警覺。從京都來人一定會引起他們的防備。庄九郎繞了遠道,穿過村莊出了京見峰,又反過來開始下山,這樣一來,對方就會以為他是從丹波來的行者而放鬆戒備。
不久,庄九郎就爬上了京見峰,坐在崖上的妙見岩上。
松樹就像一把大傘遮住了庄九郎,涼風徐徐吹在臉上。
月亮已轉到了身後。
(萬阿應該還活著吧。)
庄九郎不禁暗自祈禱。就算保住了命,貞操也一定被毀了。
這一點上,庄九郎倒是無所謂。
(就算被強姦了,洗洗也就沒事了。)
夜深時,耳次從崖下爬了上來。
「怎麼樣?」
庄九郎伸手把他拽上來。
他挨家挨戶地潛入偷聽。他可是名副其實的順風耳。
「找到沒有?」
「確實有。」
「人在哪兒?」
庄九郎追問道。
根據耳次的消息,北山靈嚴寺有座荒廢的隱居庵。一幫來路不明的傢伙聚集在此,耳次鑽進床底偷聽時,好像從本殿的某個地方傳來了萬阿的聲音。
「有幾個人?」
「嗯,應該有五個吧。」
「他們也太大意了。估計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我會親自從美濃前來仔細地搜索吧。」
話音剛落,庄九郎突然捂著左腕從岩石上滾了下去,在崖上翻了個身,緊接著又從崖上蹭蹭地滑了下去,揚起一陣沙土。
咚的一聲,他落到了崖底。
「我是木下闇。」
頭頂上傳來聲音。庄九郎屏住了呼吸。雖然他巧妙地藏身在草叢中,對方卻似乎能夠看到他。
他的左腕在流血。剛才從岩石上好像有弓箭射來,被擦傷了。他心頭大叫不好,連忙自己滾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