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編 奉旨討伐

路很窄。

一路朝北。

沿路筆直走下去就能到達稻葉山腳下長井藤左衛門的府邸。享祿二年十二月十八日眼看就要過去了。

時刻已經指向了二十九日的子時(上午零點)。

庄九郎快馬加鞭地趕路。赤兵衛等人跟在後面,都是府邸里住的下人,人數並不多。

赤兵衛的馬鞍上綁著一個大木錘。是為了砸城門用的。

眾人策馬來到了稻葉山腳下。遍地都是森林。

他們繞到森林的西側,有一條坡道。

是通往藤左衛門府邸的大手道路。

很快到了城牆前的護城河,河水已經乾涸。

「按照計畫,兵分三路。」

庄九郎作了部署。

眾人紛紛跳進河溝,向上擲出帶鉤爪的繩索,開始攀登城牆。

赤兵衛則直奔城門,用大木錘「咚咚」地開始砸門。

大門紋絲不動。

「赤兵衛,你這個蠢貨,給我!」

庄九郎接過木錘,握住把手,緩緩地開始在空中畫圈,速度愈來愈快,像是在旋轉一般,只聽見「咣」一聲響。

門板應聲而裂,門拴的鐵扣飛了出去,又砸了三四次後,門上裂開的洞足夠鑽進人去。

「誰先進去開門?」

庄九郎下令,馬上有人一聲「領命」,跳了進去。

城門大開,眾人舉槍在手一齊沖了進去。

話說藤左衛門。

一刻鐘前,他剛飲完酒,和寵妾小筈上了床。

藤左衛門心裡還惦記著伊賀雇來的那名刺客。

(也不知道得手了沒有。)

輾轉反側地睡不著。

(先這樣吧。就算失手了,回頭再想別的辦法。)

小筈早就在剛才的愛撫中筋疲力盡,發出輕微的鼻息聲。她尚未長出陰毛。完全一副幼女的睡相。

藤左衛門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小筈睜開眼。

(……?)

她瞟了瞟身旁的藤左衛門,確信他已經入睡後,悄悄地鑽出了被窩。

隔壁有守夜的下人。兩名侍從還沒睡。

「我要去茅房。」

小筈小聲打了招呼,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三四郎君說今晚會發生變故。)

小筈和庄九郎的小廝關三四郎是表兄妹。三四郎曾告訴她,「如果發生什麼事,不要離開藤左衛門的左右」。

會發生什麼事呢?

小筈沒起疑心,也沒去猜測。就像她的幼女髮型,她的心也還沒長大。

小筈有個習慣。

她總愛在腰間系著鈴鐺。無論起床睡覺,她總是戴著它,無論她走到哪裡,鈴鐺總是丁零丁零地響著。甚是可愛。

從茅房出來,她又一路伴隨著鈴鐺聲鑽回被窩,這時藤左衛門醒了,他睡眼惺忪地問道:

「上哪兒了?」

「去茅房了。」

小筈乾脆地回答道。小筈當然不知道庄九郎等人的陰謀,去茅房也是千真萬確的事。

就在此時,傳來「咣當」一聲巨響。

藤左衛門驚得跳了起來。

「什麼聲音?」

緊接著又傳過來好幾聲,恍若驚雷。

「地震了嗎?」

「大人、大人,」兩三名家丁叫喊著從走廊跑了過來,「是、是夜襲啊!」

「不必驚慌!」

藤左衛門臨危不亂,不愧是名揚近江、尾張一帶的豪傑。

他從橫樑上取了小薙刀,又伸手從樑上摳下五塊小石頭放進懷裡。

「小筈,快逃。」

藤左衛門吩咐道。小筈卻死死地抱住了這個剛步入老年的小太守的腰。

「小筈害怕。」

三四郎曾囑咐她說,「入武家門的人都知道,一旦發生變故,所有的人都要保護主人,要掩護主人全身而退,只要你抓著主人不放就有活路」。

「放手!」

藤左衛門想甩開她,小筈哭著死活不放手。

「來者何人?」

「不、不清楚,他們嘴裡叫著奉旨而來。」

「奉旨?」

藤左衛門勃然大怒。

(主公竟然要殺我?)

卻也合乎情理。原本藤左衛門就是擁護亡命他鄉的前任太守政賴的。現任的賴藝自然不合心意。

藤左衛門瞬間下了決心。

連他自己都不曾想過。立刻發動兵變趕跑賴藝,讓賴藝的庶弟揖斐五郎繼承太守之位。

反正,賴藝也是靠庄九郎發動兵變才坐上了這個位置。

「就這麼定了。」

藤左衛門由於興奮而滿臉漲得通紅。他開始大聲下令。

「太田傳內、傳內在哪兒?」

家臣傳內立即趕了過來。

「你馬上放煙。派人通知五郎殿下,集結美濃所有兵力,討伐主公。」

「是。」

太田傳內領命而去。

藤左衛門也不是等閑之輩。有人襲城,與其防備——倒不如反守為攻主動出擊。

他的府邸很大。

房屋的布局也很複雜。

藤左衛門四處奔走發號施令。他的身後,丁零丁零、丁零丁零一直響個不停。

再說庄九郎這邊。

「逃兵勿追,不用徒勞。」

庄九郎大喊道。他的臉色有了異樣。

藤左衛門的人有五十名。庄九郎的人只有二十名,連對方的一半都不到。

——逃兵勿追。

眼下的情形卻是,庄九郎的人被追得四下逃竄。庄九郎的膽識卻是深不可測。

「你們都聽好了!」

庄九郎的聲音威風凜凜。

「要找的只有小太守一人,別和其他人糾纏。」

「大膽狂徒。」

一名勇猛的武士揮舞大太刀撲了上來,庄九郎往下一蹲,橫掃出一刀。武士轟然倒地。

跨過屍首,穿過走廊。走廊上下、屋檐下、院子里到處都是敵軍的火把。

「……?」

庄九郎側耳傾聽。

丁丁、丁零丁零,傳來一陣鈴鐺聲。是從右邊的卧室發出的。

(就是這兒。)

他嘩地拉開門,立即閃身躲避。石頭擦著庄九郎的頭皮飛過。

庄九郎把火把扔進房裡。漆黑的房間有了光亮。

藤左衛門手裡握著小薙刀。小筈則蹲在一旁,把臉埋在榻榻米里。

「小太守大人。主公有旨,快獻上人頭吧!」

「是、是你?」

藤左衛門舉著小薙刀跳了起來。

小筈驚叫著扯住藤左衛門。

「放手!」

藤左衛門一腳把她踹倒在地。

也許她覺得藤左衛門可以依靠,爬起身後又緊跟過來。

「你這傢伙。——」

小薙刀調轉了方向。

慘不忍睹。小筈小巧的頭顱已經離開了身體。

(殺了她了。)

藤左衛門有些狼狽。小筈的死更刺激了他。

他揮舞著小薙刀向庄九郎襲來,一時情況危急。

這時赤兵衛趕來了。

「赤兵衛,拿槍來!」

庄九郎奪過槍,舉著就衝上前去。

對方的小薙刀橫掃過來,庄九郎把槍柄立在榻榻米上,自己則像猴子爬樹一樣縱身躍起。

槍柄啪的一聲被砍斷了。

趁著對方的小薙刀朝前,庄九郎雙腳著地。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太刀已經從藤左衛門的左肩斜斜砍了下去。

「赤兵衛,取首級。」庄九郎衝出走廊,喊道,「對面的人聽著,長井藤左衛門已經被奉旨斬首。」

他鳴鐘退兵。

不久,庄九郎出現在川手府城賴藝的面前。

天快要亮了。

「臣奉旨誅殺了奸賊。請過目。」

賴藝望著藤左衛門的人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請評斷。」

庄九郎逼問。

「實乃正義之舉。」

他只能褒獎。

這件事的後果卻很嚴重。美濃國就像被捅了的馬蜂窩一樣,炸開了鍋。

「殺了那個賣油的!」

美濃八千騎中屬於藤左衛門一派的五千騎,開始武裝結黨。

「我們要向主公請願。」

他們蜂擁前來。就駐紮在城外的野地。

人數每天都在增加,到了第七天,已經聚集了共五千騎兩萬多人。

晚上,他們點起無數大堆的篝火。

從城牆上望去,城外的野地就像是一片火海。

可以說在美濃史無前例。

首領是曾經和藤左衛門一同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