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編 有馬的狐狸

門外的萬阿想,「乾脆就當一次狐狸吧。」

那就不是人類,不是萬阿,也不是奈良屋的女當家了。綁在萬阿身上的人類的束縛,就都不存在了。

奇妙。

真是奇妙啊。

(這樣,就能在庄九郎君的膝上盡情歡愉,過後,只要說自己不是萬阿,只是有馬奧之坊里的一隻狐狸,不就行了。)

全身開始燥熱起來。人們都以為自己保守,還是萬阿最了解自己。

(我喜歡男人。)

但是比起男人,奈良屋的財產更為重要。

(對。當一次狐狸吧。)

只當是狐狸作樂,和庄九郎在此地糾纏,也與他人無關吧。

(狐狸的妖術而已。——)

就可推卸一切。

門後的萬阿心潮起伏不已。

此刻,房裡的庄九郎。

早就洞穿了萬阿的心思。「狐狸」正是庄九郎的計策。這麼一來,視家產如命的萬阿就能拋開「奈良屋當家的」枷鎖。

(只要能享樂,就該脫光躺在我懷裡放縱了。)

一眼看穿到底。

「奧之坊的狐狸。」

庄九郎叫道。眼光仍停留在經書上。

院里開滿了白色的冷山茶花。

「在。」

門後的萬阿低聲應道。她還在揣摩狐狸的動作。

「狐狸。你可知我是修鍊《法華經》的行者?」

(該怎麼回答呢?)

萬阿正在猶豫,庄九郎卻又朗聲道:

「《玄中記》的書上說,狐狸五十年修道,一百年可化作美女、神巫。或變作男子與女子交合,可知曉千里之事。」

「是的,」萬阿禁不住歡喜地答道,「您還挺有學問的。」

「……」

這回庄九郎沉默了。

「糟糕!」

萬阿後悔了。

(應該更嫵媚才對。)

「進來吧。」

庄九郎叫道。

來了,門後的萬阿口中應著,把裙裾高高地撩了起來。雪白的腿露了出來。那是一雙極美的腿,就連萬阿自己都想撫摸。

(那好,我現在是狐狸了。)

萬阿沒有馬上進到庄九郎的房間,而是踮著腳尖出了走廊。輕滑過走廊後,來到厚重的杉木門前。

(真沉啊!)

稍微抬起一點,靜靜地打開門。外面是院子。

下到院里,赤腳走在杉苔上。每走一步,腳趾都深陷進去。

很快又回到書院的屋檐下。

庄九郎正在看書。

前額飽滿、劍眉星目,讓人過目不忘。

他看到了萬阿。

「果然是狐狸,從院里跑過來的啊。」

「是的。」

此時的萬阿已化身為狐。下面就看庄九郎的了。

「我是附近的荼吉尼天。」

佛語,意為狐。

「哦,現原形了吧。」

「松波庄九郎君好有眼力。您到有馬後,妾身傾慕已久。」

「和男人睡過嗎?」庄九郎問道。

語氣雖高高在上,其實他自己除了在備前的邊境摸過小宰相的私處外,還沒摸過女人的身體呢。

「睡過。」

萬阿大膽地回答。做姑娘時曾和公卿的子弟、真宗的和尚兩三人私通過,然後就是當過二掌柜的丈夫。寥寥數人。

「睡過幾個?」

「這……」

萬阿哽住了。自己雖睡過三四人,不過狐狸應該不止吧。

「荼吉尼天可是狐精。佛典中說它法力無邊,可提前半年預測死亡。專在臨死前吸食人的心臟。你吃過幾個男人的心臟?」

(啊!)

萬阿吃了一驚。仔細想想,做姑娘時私通的公卿子弟、真宗的和尚,還有前夫,都死光了。自己也覺得男人的運氣太差了,難不成自己真是「狐精」變的?

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亂想,萬阿若無其事地含笑而立道:

「我想吃庄九郎君的心。」

「啊哈哈。」

庄九郎扔了手中的書躺了下來。

「過來吃吧!」

「這就來。」

萬阿光著腳來到屋檐下。庄九郎卻站起身,揚長而去了。

「我要下山。」

只留下一句話。

萬阿愣在屋裡。

「笨蛋。——」

萬阿在心底咒罵自己。好歹也是奈良屋的萬阿,怎麼這麼丟臉呢。

(不過一介浪人而已。……)

簡直想抽自己一嘴巴才解恨。在京城,只要走在大街小巷裡,人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那就是奈良屋的女當家。

美得艷光四射。京城的男子都說,只要能碰到奈良屋萬阿的一根腳趾頭,都死而無憾。

(而這般高貴的萬阿)

卻被松波庄九郎冷落致此。

一天過去了。

翌日,庄九郎也早早起來晨讀,中午獨自烤了山雞充饑。當時還沒有吃午飯的習慣,庄九郎就連這一點也與眾不同。

下午接著看書。

一到時間就下山去。每天就像模子刻的一般規律。

昨天丟下萬阿下山,雖說是「計策」,倒也確實是他的習慣。

他身上帶著長槍。

溪流中布滿了大小岩石。

庄九郎。

站在溪中的岩石上。腋下夾著長槍。

萬阿正好能從自己住的御所坊的院子里望見他。

(他要幹什麼呢?)

庄九郎應該不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吧。

他從懷中掏出一疊酒樽底 大小的紙片,數出十張擲向空中。

紙片飛舞著落下。

庄九郎踩著岩石,去刺那些紙片。磨得亮亮的槍尖在空中飛舞,隨著庄九郎的跳躍,紙片紛紛被刺穿而落。

雖然未被刺穿而掉落溪流的紙片也不少,庄九郎的足技卻讓人驚嘆。眼睛明明盯著空中的紙片,腿上竟也像長了眼睛一般,不曾從岩石上踩空。始終保持著低腰的姿勢,身形穩定。

「太神奇了。」

杉丸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身後。

「這是要幹什麼呢?」

杉丸也覺得匪夷所思。

「嗯……」

萬阿應聲道。學過舞蹈的她似乎有些明白。恐怕刺穿那些空中的紙片不是目的,而是在練習保持低腰的姿勢。

不過,那把長槍真是少見。

「簡直就像天狗 。」

(……什麼呀!)

萬阿毫不動心。

「那人是個瘋子!」

萬阿肯定地說道。雖然不是真心這麼想,此刻的萬阿心裡恨不得把口水啐到庄九郎的臉上。

「您說什麼呢?」

杉丸已完全被松波庄九郎折服。

「他在妙覺寺本山的時候,就算不是百般武藝,也是人人誇讚的才智過人的法蓮房。一定是佛祖下凡。」

「杉丸喜歡他嗎?」

「喜歡。」

「萬阿不喜歡。」

「這……」

杉丸頓時發窘了。

「不能這麼說啊。松波庄九郎大人可是奈良屋的恩人。還不收報酬,太高尚了。」

「是嗎?」

萬阿凝視著崖下的庄九郎,心中波濤暗涌,卻不同意杉丸的說法。

相學裡說,心懷大欲之人反呈無欲之相。

(庄九郎莫非正是如此?)

那個男人透著一股強烈的邪氣。杉丸雖然覺察不出,萬阿卻憑著女人的直覺感覺到了。沖著這股邪氣,怎麼可能無欲恬淡呢。

不過——

萬阿並不覺得反感。她也知道自己喜歡這種邪勁兒。

(邪得玄乎!)

萬阿覺得。現在隱藏的這種邪氣,沒準會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

(讓人害怕。)

越是這麼想,就越想靠近。

正因如此,才來到有馬這種偏僻的山裡。

晚霞滿天。

晚霞從上面的童子山上溢出,一直流淌到溪谷。

「杉丸,我要去泡池。」

「讓婢女陪著吧。」

「不用了。」

萬阿走下岩石鑿成的石階。

暮色更重了。

庄九郎泡在岩石間的泉水中,無心地撕扯著羊齒葉。

水是紅色的。

旁邊是溪流。岩石間紅色的泉水碰到溪流,激起小水花後融入溪流而去。

「我是個詩人就好了。」

這樣就能吟詩抒懷了。全能的松波庄九郎,唯獨不會作詩。

考慮問題缺乏詩意。可以說很無趣。而這種無趣,甚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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