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啊!」
松波庄九郎大喊一聲,一馬當先搶在眾人前面,從山上沖了下去。
他告誡眾人,
「夜襲不許發出聲音。」
「不取頭顱。刺倒就行。」
他還讓眾人手持長槍。這是戰國時期時興的集體格鬥法,也是松波庄九郎即後來的齋藤道三發明的。
長槍用來擊打對方。對方自然要抬手來擋,便可瞄準空隙而刺。
這是和尚出身的庄九郎新研究的武功。還不知道效果如何。
就在右衛門坡牛刀小試吧。
(一定能行。)
道三,也就是此時的庄九郎,一生都在發明各種東西。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這些發明而已。
庄九郎率領的眾人握著長槍,集體開始下山。
有年的兵馬正在上山。每三人持一束火把,庄九郎正好可以將目標看得一清二楚。
庄九郎看著那些火把,心中不禁鄙視道:
「真是愚蠢至極!」
有年氏本是南北朝以來武家的名門赤松一族的分支。應該說是打仗的內行,可眼前的幼稚程度,讓門外漢的庄九郎都嗤之以鼻。
(不過如此。)
其實,並不僅僅是有年氏。各國的武將基本都是這種做法。一味地沿襲舊習,而不思改革。
有句話說得好。
有個西方的軍人說過,「歷史表明了軍人們不願意轉變戰術。」職業軍人,無論古今東西,都是頑固的傳統分子,是無可救藥的經驗主義者。太平洋戰爭時日軍的頭目,戰敗後還不斷重複錯誤的戰略,讓美軍苦笑不已。說的就是這個吧。軍人隨後又說,「然而,同時,歷史表明果斷改變戰術的軍人必將勝利。」
這是題外話。——
此時的庄九郎,正全力向山下衝去。
「南無妙法蓮華經、南無妙法蓮華經。……」
口中念念不休。
第一仗,還是很緊張的。
這時,有年的人馬終於覺察到從山上如波濤般湧現出一片黑黑的人影。
「敵人來了!」
人群開始騷動。
有人慌忙點上更多的火把,有人匆匆套上盔甲,這些還算沉住氣的。
還有人逃跑。甚至有人愣在原地,邁不開步。
卻也有勇敢的。
「何人?吃我一槍。」
嘴裡吶喊著沖了上來。那時候打仗,有人帶頭先持槍沖入敵陣,後面的人再隨後跟上。
庄九郎猛地將長槍向來人的腦袋上劈下。這一招明顯出乎來人的意料,吃驚道,「這是什麼」,便慌忙抬手抵擋,頓時露出兩側腋下。趁著這一空隙,庄九郎的長槍已經「撲」一聲穿心而過。
(幹得好。——)
這一仗中幹掉的第一個人。
(比想像的容易啊。)
這麼想著,卻也很狼狽。收回長槍比刺更要緊,槍尖上拖著沉重的屍體,庄九郎站立不穩,向坡下滑了三四步。
有人趁此機會從側面舉刀砍來。
庄九郎立即甩掉了長槍和屍體。
拔刀出鞘,直直向敵人頭盔砍去。
當然砍不斷。
可是,臂力大得驚人。對方被施加在盔甲上的力道所震,當場氣絕身亡。
旁邊,庄九郎率領的隊伍,已經舉起長槍與敵軍交戰。
「嘿」,眾人一道舉起長槍揮去。
只聽見揮動長槍的聲音。就像竹林遭遇了狂風一般來勢兇猛。敵人從沒見過這種架式,頓時方寸大亂,更談不上穩住陣腳。
先擋。
抬起長槍。
自然腰就懸空。
背向後彎曲。
庄九郎的手下眾人便瞄準這一空檔,立即放低長槍,噗哧、噗哧地刺將下去。
(打仗不過如此嘛。)
庄九郎覺得容易得索然無趣。
眾人們一路刺殺著下了山。
其間,庄九郎自己也揮槍刺死了數人。
他並未察覺,自己一直高聲念誦著「自我偈」。本性是改不了的。
我此土安穩
天人常充滿
園林諸堂閣
種種寶莊嚴
寶樹多華果
眾生所遊樂
諸天擎天鼓
常作眾伎樂
雨曼陀羅華
散佛及大眾
我凈土不毀
而眾見燒盡
經文中寫道,「諸天擎天鼓」。庄九郎此刻殺敵的心情,就像擎天鼓的諸天一般,耳邊瀰漫著音律。
(我真棒!)
庄九郎心底湧出了自信。
誦經的聲音,越發地高亢起來。
赤兵衛候在路邊。
「赤兵衛,押的貨沒事吧?」
庄九郎在崖下的清泉旁沖刷著長槍上的血跡,問道。
「沒事。剛才跑散的車夫,也都聚齊了。不過……」
「什麼?」
庄九郎抬頭望向赤兵衛,「不過什麼?」
「哦,那個,」赤兵衛又驚又怕,臉孔扭曲得變了形,「庄九郎君,您的戰術真高!」
「不是個普通的小和尚吧!」
「赤兵衛從未像今天這樣,覺得跟了您真好。幸虧在妙覺寺本山的廟裡打雜時積了德,每晚聽《法華經》的功力,開始在身上顯靈了!」
「愚蠢,」庄九郎甩了甩手上的水滴站了起來,「為我這種壞人做事也是《法華經》的功力嗎?」
「正是。《法華經》說的就是現世之利。」
「啊哈哈。南無妙法蓮華經。」
這主僕二人還真是有佛緣。
很快,運貨隊的人馬聚齊,護衛的浪人們也都歸隊,一行八百人,浩浩蕩蕩地下了有年峰。
「有年的人馬會不會追上來?」
「不會。」
庄九郎胸有成竹。
敵軍當中,確有貌似有年備中守裝束之人,率先向山谷中逃去了。就算要追,也沒有領頭的統帥。
到了備前。
此地叫做「福岡」的地方,有最繁盛的集市。
現在的福岡村,位於岡山市沿著二號國道行駛二十千米左右的南側,是個默默無名的小村莊,而當時在備前,卻是屈指可數的大商業地帶。現在的岡山市當時毫不起眼。
鄰村是以鑄劍聞名的「長船村」。
從庄九郎的時代開始,就以鍛造聞名遐邇,各國紛紛前來買劍。這些人大多會投宿在「福岡」。
這裡插上一句。比庄九郎稍晚登場的黑田官兵衛如水的先祖,就曾居住在備前福岡的集市裡。後來黑田家族被封為筑前的領主,在博多的西部建城時,就取了先祖的故居備前福岡作為地名,將城下領地稱為福岡。也就是今天的福岡市。
庄九郎一行在福岡附近安頓下來,開始忙著收購紫蘇。
庄九郎投宿的旅店歸控制了這一帶的當地武士福岡肥前介所有。肥前介自是好生招待。
毫不奇怪。
庄九郎一行按照當時油商的習慣,打著「大山崎八幡宮神人」的旗號而來。只要有這個旗號,各國的關口二話不說就會讓道,各國的大名、豪族們需要保證他們旅途的安全。
前面已經提過,大山崎八幡宮賣油的特權是足利幕府給予的。已經沒落的足利將軍一家承認此特權,估計是得到了八幡宮的供奉。奈良屋等油商每年向八幡宮交錢,以換取為期一年的「神人」資格。而庄九郎等人在備前購買原料期間受到隆重的接待,與其說是幕府的影響,倒不如說是向當地的武士和百姓大把散錢的緣故。
庄九郎住在福岡的旅店時,調查了備前的局勢。
他本就心思縝密。
他的如意算盤是篡奪奈良屋後,用它的巨富換取一國的大名之位。
這裡需要條件。
最好此國的守護大名或豪族家政混亂,鷸蚌相爭。
而且沒有傑出的英才。
(那麼我就可以成為興國的英雄。)
正因如此,如果當地有阻礙自己野心的好漢,反而於己不利。
旅店主人福岡肥前介,是個無可救藥的老好人,背地裡把庄九郎尊稱為「永樂通寶大人」。因為庄九郎把奈良屋運來的永樂通寶,毫不吝嗇地分給自己。
「備前已經不成樣子了。」
肥前介訴苦道。
備前有實力的人物要數浦上氏,此人原本是赤松家的總管。在如今水泥工業發達的「三石」建城,勢力波及美作地區。
浦上氏與播州的舊東家赤松家族分支的各豪族之間紛爭不斷,而浦上氏的家臣宇喜多氏最近也頗顯勢力,給東家敲響了警鐘。
情況複雜,以前受到播州赤松家庇護的福岡家一方面需要和播州的赤松各豪族交好,由於表面上隸屬浦上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