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第七章 稷下劍聖

馬車轉入大街,速度增加。

項少龍瀏目四顧,辨認道路,心想這該不是往呂不韋所寄居相國府的方向,韓竭究竟想到甚麼地方去?

他本意只是利用韓竭的馬車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去,以避過任何可能正在監視著聽松院的人,但此刻好奇心大起,索性坐便宜車去看個究竟。

長夜漫漫,時間足夠他進行既定的大計。

他拉上斗篷,心情舒暢輕鬆。

自今早得肖月潭提醒後,被好朋友出賣的恐懼形成了一股莫名的壓力,使他困苦頹唐。

但猛下決心離開後,這股恐懼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唯一擔心的就只是善柔。

假若解子元在這場鬥爭中敗陣,以田單的心狠手辣,善柔便要面對另一場抄家滅族的大禍。但對此他卻是有心無力,徒呼奈何。

馬車左轉右折,最後竟駛入解府所在的大街去。

項少龍心中大訝,韓竭到這裡要見誰?

馬車在仲孫龍府第的正門前停下來,接著側門打開,一個高挺的人閃了出來,迅速登車。

馬車又緩行往前。

項少龍更是奇怪。要知韓竭是隨呂不韋來臨淄,該算是田單一方的人,與仲孫龍乃死對頭。為何韓竭竟會來此見仲孫龍府的人,還神秘兮兮,一副怕給人看見的情狀。

想到這裡,哪還猶豫,移到車頂邊沿,探身下去,把耳朵貼在廂壁處全神竊聽。

一把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廂內道:「師兄你好,想煞玄華了。」

原來竟是有臨淄第一劍美譽的仲孫玄華,仲孫龍的得力兒子。

韓竭的聲音響起道:「你比以前更神氣,劍術必大有進步。」

仲孫玄華謙虛幾句後道:「師兄勿要笑我,咸陽的情況如何?聽說師兄非常風光哩!」

韓竭笑道:「嫪毐用人之際,對我自是客氣。不過此人心胸狹窄,不能容物,難成大器。反是呂不韋確是雄材大略,如非遇上個項少龍,秦國早是他囊中之物。」

仲孫玄華冷哼道:「項少龍的劍法真是傳言中那麼厲害嗎?」

韓竭嘆道:「此人真有鬼神莫測之機,教人完全沒法摸清他的底子,你該看過他的百戰刀吧!誰能設計出這樣利於砍劈的兵器來?」

仲孫玄華同意道:「師尊收到大王送來那把刀後,把玩良久,都沒說半句話,我看他是心動了。近十年來少有看到他這種神情。」

韓竭道:「先說正事,你們要小心田建與田單達成協議。」

車頂的項少龍心中劇震,終於明白解子元為何會像世界末日的樣子。果然仲孫玄華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已知此事,想不到田單竟有此一著,師兄有甚麼應付的良策呢?」

韓竭道:「這事全是呂不韋從中弄鬼,穿針引線,把田單和田建拉在一起。唉!田單始終是當權大臣,若他肯犧牲田生,田建便可穩坐王位,非若以前的勝敗難測,你們現在的處境確非常不利。」

仲孫玄華憤然道:「我們父子為田建做了這麼多工夫,他怎能忽然投向我們的大對頭?」

韓竭嘆道:「朝廷的鬥爭就是這樣。對田建來說,誰能助他登上王位,誰就是功臣,況且……唉!我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呂不韋向田建保證,只要田單在位,秦國就不會攻齊,還會牽制三晉,讓他可全力對付燕人,你說這條件多麼誘人。」

仲孫玄華冷哼道:「只有傻子才會相信這種話。說到底,這只是秦人遠交近攻的政策。」

偷聽的項少龍糊塗起來,弄不清楚韓竭究竟是哪一邊的人。

韓竭忽地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聽不清楚的項少龍心中大恨時,仲孫玄華失聲道:「這怎麼成,家父和田單勢成水火,怎有講和的可能。而且以田單的為人,遲早會拿我們來做箭靶的。」

韓竭道:「這只是將計就計,田建最信任的是解子元,若你們能向田建提出同樣的條件,保證田建仍會向著你們。」

聽到這裡,項少龍沒有興趣聽下去,小心翼翼翻下車廂,沒入黑暗的街巷去。

◇◇◇◇◇

項少龍找了西城牆一處隱蔽的角落,撕下一角衣衫包紮好鎚頭,把一根根鑿子不斷往上釘到積雪的城牆去,再學攀山者般踏著鐵鑿登上牆頭。

巡城兵因避風雪,都躲到牆堡內去。項少龍借勾索輕易地翻到城外,踏雪朝稷下學宮走去。

大雪紛飛和黯淡的燈火下,仍可看出高牆采院的稷下學宮位於西門外一座小山丘之上,房舍連綿,氣勢磅薄。

項少龍這時已不太擔心解子元在這場齊國王位之爭中的命運。既然田建最信任解子元,即管田建投向轉軌的田單,當亦繼續重用解子元。犧牲的只是仲孫龍和大王子田生。

拿了百戰寶刀便立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的想法,實令他無比興奮。有滑雪板之助,頂多三十來天便可回到咸陽溫暖的家裡。世上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嗎?

他由稷下學宮左方的雪林潛至東牆下,施展出特種部隊擅長的本領,翻入了只有臨淄城牆三分一高度的學宮外牆內去。

認定了其中的主建群後,項少龍打醒十二個精神朝目標潛去。

接連各院的小路廊道在風燈映照下冷清清的,不聞喧嘩,只遠處間中傳來弄簫彈琴的清音,一片祥和。

此時快到初更,大多數人早登榻酣睡,提供了項少龍很大的方便。

到了主堂的花園處,才見三個文士裝束的人走過。項少龍忙藏在一棵樹叢後,豈知那三人忽然停下來賞雪,累得項少龍進退不得,還要被迫聽他們的對答。

其中一人忽地討論起「天」的問題,道:「治國首須知天,若不知天道的運行變化和其固有的規律,管治國家就像隔靴搔癢,申公以為然否?」

那叫申公的道:「勞大夫是否因見大雪不止,望天生畏,故有此感觸?」

另一人笑道:「申公確是勞大夫的知己,不過我卻認為他近日因鑽研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才有此語。」

暗裡的項少龍深切體會到稷下學士愛好空言的風氣,只希望他們趕快離開。

勞大夫認真地道:「仇大人今趟錯了,我對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實不敢苟同。荀況的『不治而議論』,只管言不管行,根本是脫離現實的高談闊論。管仲的『人君天地』就完全是兩回事,是由實踐的迫切需要方面來認識天人的關係。」

申公呵呵大笑道:「勞大夫惹出我的談興來哩!來吧!我們回舍再煮酒夜話。」

三人遠去後,項少龍叫了聲謝天謝地,閃了出來,蛇行鼠伏的繞過主堂外結了冰的大水池,來到主堂西面的一扇窗下,挑開窗扇,推開一隙,朝內瞧去,只見三開間的屋宇寬敞軒昂,是個可容百人的大空間,南壁的一端有個祭壇似的平台,上方掛有方大匾,雕鏤著「稷下學堂」四字。

最令項少龍印象深刻是堂內上端的雕花梁架、漆紅大柱,使學堂看來更是莊嚴肅穆,使人望之生畏。

此時大堂門窗緊閉,唯只平台上有兩盞油燈,由明至暗的把大堂沐浴在暗紅的色光里。

虎目巡逡了幾遍,才發覺百戰刀高懸在東壁正中處,但若跳將起來,該可剛好碰到刀把的尾端。

項少龍心中大喜,跨過窗檯,翻了進堂內,急步往百戰刀走去。

大堂內似是靜悄無人,但項少龍心內卻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非常不舒服。

項少龍手握血浪劍柄,停下步來。

「咿呀」一聲,分隔前間和大堂的門無風自動的張開來。

項少龍心叫不好,正要立即退走,但已遲了一步。

隨著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個白衣人昂然步進廳來,他的腳每踏上地面,都發出一下響音,形成了一種似若催命符的節奏。最奇怪是他走得似乎不是很快,但項少龍卻感到對方必能在自己由窗門退出前,截住自己。

更使人氣餒心寒的是,對方劍尚未出鞘,但已形成一股莫可抗禦和非常霸道的氣勢,令他感到對方必勝的信心。

如此可怕的劍手,項少龍尚是初次遇上。

項少龍猛地轉身,與對方正面相對。

這人來到項少龍身前丈許遠處,才油然立定。烏黑的頭髮散披在他寬壯的肩膊處,鼻鉤如鷹,雙目深陷,予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他垂在兩側的手比一般人長了少許,面膚手膚均晶瑩如白雪,無論相貌體型都是項少龍生平罕見的,比管中邪還要高猛強壯和沉狠。

他的眼神深邃難測,專註而篤定,好像從不需眨眼睛的樣子。

黑髮白膚,強烈的對比,使他似是地獄裡的戰神,忽然破土來到人間。

項少龍倒抽一口涼氣道:「曹秋道?」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點頭道:「正是本人,想不到曹某今午才收到風,這晚便有人來偷刀,給我報上名來,看誰竟敢到我曹秋道的地方來撒野?」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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