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二章 秦王歸天

小盤負手立在窗漏前,看著黃昏下外面御園的冬景,自有一種威凌天下的氣度,內侍報上項少龍來臨,退了出去後,淡然道:「太傅請到我身旁來!」

項少龍感到他愈來愈「像」太子了。移到他左旁稍後處站定,陪他一起看著園外殘冬的景色。

小盤別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轉回頭去,輕輕嘆了一口氣。

項少龍訝道:「太子有甚麼心事呢?」

小盤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我有甚麼心事,誰能比太傅更清楚哩!」

項少龍微感愕然。

小盤還是首次用這種「太子」的口氣和他說話,把兩人間的距離又拉遠了少許,感觸下,不禁學他般嘆了一口氣。

一陣不自然的沉默後,小盤道:「昨天呂相國對我說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話,說這世上只有三個人真正對我好,就是父王、母后和他呂不韋。但三人中,可助我一統天下的,卻只有他一個人能辦到,教我不要相信其他人,他們只屬供我成就不朽霸業鴻圖的踏腳石。唉!看來他真把我當作是他的兒子,又以為我也心知肚明了。」

倏地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瞧著項少龍,低聲道:「師傅!他為何要說這番話呢?是否針對你而言?我也不知甚麼時候才可登上王位,他卻好像已把我看成了秦室之主,這事豈非奇怪之極?」

項少龍被他看得心兒狂跳。

換了往日,他定會責他不應稱他作師傅,可是目下為他霸氣迫人的氣度所懾,兼之他竟能從呂不韋的說話中,推斷出呂不韋和他之間有點不妥當,顯出過人的敏銳和才智,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小盤恍然,回覆平常的神態道:「看太傅的神情,呂相國和太傅間必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接著神情微黯道:「太傅仍要瞞著我嗎?」

項少龍這時才有空想到小盤提出的另一個問題。

自己知道小盤很快會因庄襄王的逝世登上王位,皆因此乃歷史,可是呂不韋憑甚麼知道呢?除非我的天想到這裡一顆心不由跳得更劇烈了。

小盤訝道:「太傅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這時項少龍想到的卻是:歷史上所說庄襄王登基三年後,因病去世根本就不是事實。庄襄王根本是給呂不韋害死的,否則他不會在這時候向小盤說出這番奇怪的話來。

自己怎能任他行兇呢?他的心跳得更劇烈了。自己真蠢,盲目相信史書和電影,其實早該想到這可能性。

假設他把所有事情,和盤向庄襄王托出,他會怎樣對待這大恩人呢?

以他和庄襄王與朱姬的關係,他的說話肯定有很大的說服力。這樣能否把歷史改變?

項少龍猛下決心,決定不顧一切,也要設法挽救庄襄王的性命,如此才對得住天地良心。

就在此時,一名內侍奔進來哭道:「稟上太子,大王在後廷昏倒了。」

小盤立即色變。

項少龍則手足冰寒,知道已遲了一步,終於改變不了歷史巨輪轉動的方向。同時想起剛才廷會時呂不韋眼中閃過的殺機,明白到那竟是針對庄襄王而發的。今趟他又輸了一著,卻是被虛假的歷史蒙蔽了。

◇◇◇◇◇

八名御醫在庄襄王寢宮內經一晚的全力搶救,這秦國君主已醒了過來,卻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御醫都認為他中了風。只有項少龍由他眼中看出痛苦和憤恨的神色。

他的脈搏愈來愈弱,心臟兩次停止了躍動,但不知由哪裡來的力量,卻支撐著他,使他在死神的魔爪下作垂死掙扎。當呂不韋趨前看他時,他眼中射出憤怒的光芒,口唇顫震,只是說不出蹩在心裡的話來。

朱姬哭得像個淚人兒般,全賴一眾妃嬪扶著,才沒有倒在地上。秀麗夫人和成蟜都哭得天昏地暗,前者更數度昏厥了過去。小盤站在榻旁,握緊庄襄王的手,一言不發,沉默冷靜得教人吃驚。

獲准進入寢宮的除呂不韋外,只有項少龍這身份特別的人,與及徐先、鹿公、蔡澤、杜璧等重臣,其他文武百官,全在宮外等候消息。

庄襄王忽然甩開小盤的手,辛苦地指向項少龍。

呂不韋眼中凶光一閃,別頭向項少龍道:「大王要見你!」說罷退往一旁,只留下小盤一人在榻側。

項少龍心中悔恨交集,若他能早一步想到呂不韋狼心狗肺至會害死庄襄王,定會不顧一切地把他的奸謀揭露出來。可是卻鬥不過命運,終是棋差一著。

他來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緊了庄襄王的手。庄襄王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注在他臉上,射出複雜之極的神色,其中包括了憤怒、憂傷和求助。

當場所有人里,除了呂不韋外,恐怕只有項少龍能明白他的意思。他雖不知呂不韋用甚麼手法和毒藥害到庄襄王這個樣子,但極有可能是憑著與庄襄王的親密關係,親自下手。所以庄襄王醒來後,心知肚明害他的人是呂不韋,卻苦於中毒已深,說不出話來。

呂不韋的新心腹莫傲用毒之術,確是高明至極,竟沒有御醫可以看出問題。握著庄襄王顫抖著的手,項少龍忍不住淚水泉涌而出。

一直沒有表情的小盤,亦跪了下來,開始痛泣起來。

宮內的妃嬪宮娥受到感染,無不垂淚。

項少龍不忍庄襄王再受折磨,微湊過去,以微細得只有小盤才可聽到的聲音道:「大王放心,我項少龍定會殺掉呂不韋,為你報仇。」

小盤猛震了一下,卻沒有作聲。

庄襄王雙目異芒大作,露出驚異、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斂去,徐徐閉上雙目,頭無力地側往一旁,就此辭世。

寢宮內立時哭聲震天,妃嬪大臣跪遍地上。

小盤終於成為了秦國名義上的君主了。

◇◇◇◇◇

項少龍回到烏府時,已近深夜四更天了。

他和滕翼、荊俊都是心情沉重。

沒有了庄襄王,呂不韋更是勢大難制。小盤一天未滿二十一歲,便不能加冕為王,統攬國政,呂不韋這右丞相理所當然地成了攝政輔主的大臣。

朱姬則成了另一個最有影響力的人。可是因她在秦國始終未能生根,故亦不得不倚賴呂不韋,好互相扶持。

利害的關係,使兩人間只有合作一途。

在某一程度上,項少龍知道自己實是促成呂不韋對庄襄王遽下毒手的主要因素之一。

正如李斯所言,庄襄王與呂不韋的歧見愈來愈大,加上烏廷威的泄秘,使呂不韋擔心若項少龍向庄襄王揭出此事,說不定所有榮華富貴、名位、權力,均會毀於一旦。加上又希望自己的「兒子」早點登基,本身更非善男信女,故鋌而走險,乃屬必然的事。

現在秦朝的半個江山,已落到了這大奸人手裡。他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千猜萬想,也估不到小盤的真正身份。

三人此時在大廳坐下,雖是身疲力累,卻半點睡意都欠奉。

滕翼沉聲道:「是否呂不韋乾的?」

項少龍點頭道:「應該錯不了。」

荊俊年少氣盛,跳起來道:「我們去通知所有人,看他怎樣脫罪。」

待見到兩位兄長都木然看著他時,才頹然坐回席上滕翼道:「不若我們立刻離開咸陽,趁現在秦君新喪,呂不韋忙於布置的時刻,離得秦國愈遠愈好。」

項少龍心中暗嘆,若沒有小盤,他說不定真會這樣做。為了嬌妻和眾兄弟的安全,甚麼仇都可暫擱一旁,現在卻不可以一走了之。

滕翼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眼前這脫身機會錯過了將永不回頭,呂不韋現在最忌的人就是三弟,只要隨便找個藉口,就可把我們收拾。」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二哥先走一步好嗎?順便把芳兒她們帶走。」

滕翼大感愕然道:「咸陽還有甚麼值得三弟留戀的地方呢?」

荊俊則道:「三哥有姬後和太子的支持,我看呂不韋應不敢明來,若是暗來,我們怎不濟都有一拼之力。」

項少龍斷然道:「小俊你先入房休息,我有事和二哥商談。」

荊俊以為他要獨力說服滕翼,依言去了。

項少龍沉吟良久,仍說不出話來。

滕翼嘆了一口氣道:「少龍!說實在的,我們間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要深厚,有甚麼事那麼難以啟齒呢?若你不走,我怎也不會走,死便死在一塊兒好了。」

項少龍猛下決心,低聲道:「政太子實在是妮夫人的親生兒子。」

滕翼劇震道:「甚麼?」

項少龍遂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說了出來。

滕翼不悅道:「為何不早對我說呢?難道怕我會泄漏出去嗎?」

項少龍誠懇道:「我怎會信不過二哥,否則現在就不會說出來了。只是這秘密本身便是個沉重的負擔,我只希望一個人去承受吧了!」

滕翼容色稍緩,慨然道:「若是如此,整個形勢完全不同了,我們就留在咸陽,與呂不韋周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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