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章 一滴蜜糖

紀嫣然親提酒壺,盈盈起立,來到對面的項少龍旁跪下,眼中射出不用裝姿作態便自然流露的崇慕之色,柔聲道:「嫣然剛聽到一生人中最動人的寓言,無以為報,就借一杯美酒多謝董先生。」以一個優美得使人屏息的姿態,把酒注進項少龍几上的酒杯去。

與席者無不哄然。

趙穆大奇道:「董先生說了個怎麼樣的精采寓言,竟教我們的紀才女紆尊降貴,親自為他斟酒勸飲?」

姬重亦露出驚異之色。

李園則臉色陰沉,眼中閃動著掩不住妒恨的光芒。

趙雅露出顛倒迷醉的神情,把那故事娓娓道出來。

未聽過的人都為之折服。

回到座位里的紀嫣然舉盞道:「嫣然敬董先生一杯。」

韓闖心裡雖妒忌得要命,但亦喜可打擊李園這更可恨的人,附和道:「大家喝一杯!」

眾人起鬨祝酒,李園雖千萬個不願意,亦唯有勉強喝了這杯苦酒。

項少龍細看諸女,紀嫣然固是遏不住被他激起了的滔天愛意,趙雅更是不住向他送來媚眼,妙目傳情。連正生他氣的趙致亦神態改變,不時偷看著他。最意外是郭秀兒也對他眉黛含春。暗叫僥倖,若非自己可隨手借用別人的智慧,今晚定要當場出醜,絕不會是眼前這一矢四雕之局。

姬重道:「想不到董先生聽過這麼深刻感人的寓言,教我們拍案叫絕。」轉向李園道:「李先生才高八斗,對此自有另一番見地。」

他這番話是暗貶項少龍,明捧李園,由此可見此人為求目的,不擇手段。對他來說,能影響楚王的李園,自然比項少龍重要多了。

韓闖哈哈一笑,插入道:「那是董兄由馬處領悟回來的寓言,不過我卻有另一個看法,假設我們六國每個人都忘情於那滴只能甜上一刻的蜜糖,聯手對付虎狼之國的秦人,自可從絕境中脫身出來。」

這幾句話明顯是針對楚人來說,只因他們數次被秦國給的少許甜頭而背棄了其他合縱國,弄至自己也折兵損地,得不償失。

趙穆等都暗暗稱快,看著李園臉色微變。

有紀嫣然在場,李園怎肯失態,轉瞬回覆正常,把話題扯了開去。

項少龍知道言多必失之敝,只埋頭吃喝。不旋踵李園向紀嫣然大獻殷勸,又不時向趙雅等三女撩撥,一副風流名仕的氣派,若非剛才受挫於項少龍,他確是女人的理想情人。

紀嫣然卻是無心理會,不時把目光飄往項少龍處,恨不得立刻倒入他的懷抱里。

坐在李園身旁的女主人趙雅給他迫著連幹了三杯後,俏臉升起誘人的紅霞,發出一陣浪蕩的笑聲道:「今天你還迫人家喝得不夠嗎?」

眾人為之愕然,往他兩人望來。趙雅知道說漏了嘴,赧然垂下頭去。

李園大感尷尬,他今天私下來找趙雅,一方面是為了向項少龍示威,更主要是為了好色,趙雅雖比不上紀嫣然的獨特氣質,終是不可多得的美女,放過實在可惜。只是想不到趙雅會在席上泄出口風。

乾咳一聲道:「昨晚不是說過要比酒力的嗎?」

趙雅偷看了項少龍一眼,見他凝望著杯內的美酒,似是毫不在意,內心好過了點,同時亦有點後悔,恨自己受不住李園的引誘。

除項少龍外,李園乃連晉後最使他動心的男人,又說可把她帶離這傷心地,遠走楚國。

只是不知如何,眼前這滿腦子特別思想的馬痴,無論舉手投足,都混雜著智慧和粗野的霸道方式,予她的刺激更勝於長得比他好看的李園,使她不時在反抗和屈服兩個矛盾的極端間掙扎著,既痛苦又快樂。

紀嫣然看了項少龍一眼後,向李園淡淡道:「這叫自古名士均多情吧!」

李園心中叫糟,尚未來得及解說,趙雅抬起俏臉,微笑道:「嫣然小姐誤會了,李先生只是來與趙雅討論詩篇,喝酒不過是助興吧!」

郭秀兒顯然極愛詩歌,向心目中的大哲人項少龍道:「董先生對詩歌有些甚麼心得呢?」

這話一出,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項少龍處。

郭縱則暗叫不妙,難道乖女兒竟對這粗人有了情意?趙致想起了項少龍難以入目的書法,心中暗嘆。

紀嫣然和趙雅均精神一振,熱切期待這人說出另一番有見地的話來。

自古流傳下來的詩歌,經孔子和他的信徒陸續修改,共有三百餘篇。

這些詩歌在這時代有著無比實用的價值,特別在權貴間,更成了生活的一部份,交際時若不能引詩作裝飾,便會給人鄙視。甚至有純以詩文命樂工歌誦作為歡迎詞,名之為「賦詩」,回敬的詩歌就叫「答賦」。所以詩篇生疏者很易當場出醜,所謂「不學詩,無以言。」

項少龍尚算幸運,不過他的運氣顯然到此為止,終於正面遇上這無法解決的問題。

詩篇不單是裝飾的門面工夫和表達修養內涵的工具,時人還有「論詩」的風氣,例如詩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兮。」大意說一個美女,可以施脂抹粉。子貢於是問道於孔子,其後他答:「繪畫要在素白的質地上。」因而得到了孔子的稱讚,說他有談詩的資格。

所以論詩乃宴席間的常事,郭秀兒並非故意為難這使她大生興趣的男人。

項少龍差點要叫救命,表面從容道:「董某終是老粗一名,怎有資格說甚麼心得?」郭秀兒想不到這與眾不同的人物給了一個這麼令她失望的答案,垂下俏臉,不再說話。

紀嫣然亦露出錯愕神色。

對她來說,項少龍公開追求她實是個非常有趣的遊戲,亦可使她進一步了解愛郎的本領,哪知他才露鋒芒,又退縮了回去。使她欣賞不到他以豪放不羈的風格表達出來的才情。

怎知項少龍在這方面比草包還要不如。

姬重臉上露出鄙夷之色,更肯定那寓言是項少龍由別人處偷來私用的。

郭開、韓闖等均露出訝色,董匡的父祖輩終是當官的人,這董匡怎會對詩歌毫不認識呢?趙穆則猜他不想在這情況下露一手,哈哈一笑向趙雅道:「不知李先生和夫人今天討論的是甚麼題目呢?」

李園見項少龍著窘,心中大喜,答道:「在下和夫人談到詩和樂的關係,所謂『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在下又把所作的樂章,奏給夫人指教,幸得夫人沒有見笑。」

一般貴族大臣的交往,都離不開詩和樂,李園亦藉此向紀嫣然表明他和趙雅沒有涉及其他。

一直沒有說話的趙致出言道:「董先生似乎把禮樂詩書都不放在眼內哩!」

項少龍差點想把她捏死,她自是暗諷他昨晚對她無禮,同是妒忌紀嫣然對他的示好,有意無意地加以陰損。

李園一聽大樂,笑道:「董先生自少便與馬為伍,以馬為樂,對其它事自然不放在心上了。」

姬重一向自重身份,迫不得已才要和一個養馬的粗人同席,心中早不喜。不過他為人深沉,不會露出心中的想法。這時乘機巴結李園道:「董先生養馬天下聞名,李先生詩樂精湛,都是各有所長。」

項少龍本己不想多事,聞言無名火起,道:「請恕我這粗人不懂,七國之中,若論講學的風氣,禮樂的被看重,秦人實瞠乎其後,為何獨能成我們六國最大的威脅呢?」

此語一出,眾人先是色變,接著卻言以對。因為這是個不容爭辯的事實。

項少龍冷然道:「有人或者看不起我這種養馬的人,對董某不懂詩書感到鄙夷,不過董某卻可藉畜牧使得國富家強,抵抗外敵。秦人的強大,就因以軍功為首,其他一切都擺在一旁。」

眾人都知他動了氣,默默聽著。

項少龍續道:「作為生活的一部份,詩書禮樂自有其陶冶性情,美化一切的積極作用。但在現今這情況下,更重要的是富國強兵,衣食足始知榮辱,但若連國家都難保,還談甚麼詩書禮樂。想當年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厲志奮發,最後才得報大仇。本人來邯鄂後,發覺人人皆醉心於吃喝玩樂,如此風氣,縱盛偈禮樂,亦終有日會成亡國之奴。」

最難受的是趙致,給他這麼當面痛斥,黯然垂下俏臉。李園、韓闖的表情都不自然起來,他們確是縱情聲色,置對付強秦的大事於不顧。

趙穆想起「他」出身荒野山區,所以並不為怪,還暗忖將來若自己當上了趙國之主,定要重用這隻求實際的人。

其他三女的感受卻非那麼直接,在這男性為尊的世界裡,捍衛國土自是男兒的責任,反覺得眾人皆醉,唯此君獨醒,覺得他與眾不同。

姬重冷笑一聲道:「鹿死誰手,未至最後,誰人可知?」

項少龍對這東周君派來的人已感到極度憎厭,雙目寒芒一閃,盯著他道:「人說凡人只想今天的事,愚人則盡記著昨天的事,只有智者才胸懷廣闊,想著明天、以至一年或十年後可能發生的事,從而為今天定計。若要等到分出勝負,錯恨難返時才去看那結果,不若回家摟著自己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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