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只有惡勢力才是盲目的,它雖然很會表明意圖和想方設法,但卻不知道自己的目的。

——埃克斯坦男爵

你難道想換一種死法嗎?

——亞歷山大·舒邁

現在,我們來看一看背靠火槍手營房的軍事監獄的另一間牢房,那裡面關押著我們的老相識圖裡亞夫·穆斯孟德。

大家聽到這個如此奸詐、如此懦弱的穆斯孟德竟那麼實誠地向判了他死刑的法庭道出了他犯罪的秘密,而且還那麼仗義地隱瞞了他那忘恩負義的主人阿勒菲爾德首相所犯的罪行,或許會很驚訝。不過,大家請放心,穆斯孟德根本就沒有改邪歸正。他的這種實誠和仗義也許是他從未有過的機智的最大證明。當他看到自己的罪惡陰謀意想不到地被戳穿了,無可辯駁地被證實了的時候,他先是感到驚愕和恐懼,待他驚魂甫定,他那極其準確的判斷力使他感覺到,今後已無力毀滅自己設定的受害者們了,所以他只得考慮如何脫身。擺在他面前的有兩種選擇:要麼洗刷自己,把一切都推到極其卑鄙地拋棄他的阿勒菲爾德身上去,要麼把他同伯爵共同犯下的全部罪行攬在自己身上。頭腦簡單的人可能選擇前者,而穆斯孟德則選擇了後者。首相就是首相,再說,在這些使機要秘書罪責難逃的文件中,沒有什麼直接累及首相的。而且,首相還和穆斯孟德會心地交換了眼色,這就足以促使後者決心獨自承擔罪責,深信阿勒菲爾德伯爵會想法幫他越獄的,即使不是為了感激他以往的效忠,也是因為需要他將來為他效力。

因此,他在燈光昏暗的牢房裡踱來踱去,堅信夜裡牢房就會為他打開。他仔細查看這間舊石牢的形狀。這牢房是歷史上幾乎沒有記載的從前的一些國王建造的。他只是很奇怪,牢里鋪著木質地板,踩上去發出空響,彷彿下面是什麼地窖似的。他發現尖拱頂石上有一個大鐵環,上面掛了一截兒舊繩。時間在流逝,他不耐煩地聽著主塔的鐘在慢慢地敲著鐘點,在夜闌人靜之中發出凄涼的聲響。

牢門外終於傳來了腳步聲響。他的心充滿希望地跳動著。大鎖孔響了,掛鎖動了,鐵鏈掉了,門開了,他滿臉喜氣洋洋。

來的是我們剛剛在冰島凶漢牢房裡見到的那個穿紅衣服的人。他胳膊下挾著一圈大麻繩索,同他一起來的還有四名衛兵,穿著黑衣服,握著劍和槊。

穆斯孟德仍然穿著法官的長袍,戴著假髮。他的這身打扮似乎鎮住了紅衣人。後者像恭敬慣了似的向穆斯孟德致意。

「大人,」他有點兒遲疑地問囚犯,「我們要找的是閣下嗎?」

「是的,是的!」穆斯孟德忙不迭地回答,他看對方一開始就這麼有禮貌,堅信越獄有望,卻一點兒也沒有發現同他說話的人穿的衣服是血紅血紅的。

「您名叫圖裡亞夫·穆斯孟德?」來人說,眼睛盯在已經展開的一份文件上。

「正是。朋友們,你們是首相派來的吧?」

「是的,閣下。」

「等你們完成使命之後,別忘了向首相大人轉達我的感激之情。」

紅衣人用驚詫的眼光看看他說:

「您的……感激之情!……」

「是的,當然是的,朋友們,因為我可能將無法立刻親自向他表示感激了。」

「這很可能!」來人帶著譏諷的表情說。

「你們想想,」穆斯孟德繼續說,「他幫了這麼大忙,我是不會忘恩負義的。」

「義賊的十字架作證,」來人哈哈大笑地說,「聽您這麼說來,好像首相為閣下做了什麼好事?」

「那當然,他此刻只是恰如其分地還我個公道!」

「恰如其分,好吧!……不過,總之,您同意這是公道的。我操這一行二十六年來,這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坦白交代。好了,大人,別光顧說廢話了。您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穆斯孟德向牢門邁出一步,高興地說。

「等等,等一會兒!」紅衣人喊道,彎腰把那圈繩索放在地上。

穆斯孟德停下來。

「要這些繩索幹什麼?」

「閣下問得有道理,我確實帶得比所需要的多了。不過,審判一開始,我還以為有好多死刑犯哩。」

紅衣人邊說邊把繩卷展開。

「行了,快點兒吧!」穆斯孟德說。

「閣下倒挺急……閣下難道沒有什麼要求嗎?」

「除了我剛才對您說的,替我謝謝首相大人之外,我沒什麼其他要求了……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趕快點兒吧!」穆斯孟德補充說,「我急著從這兒出去。我們要走很多路嗎?」

「走路!」紅衣人說著,直起身子,量了好幾英尋展開的繩索,「我們剩下要走的路不會太累著閣下的,因為我們足不出戶就結束一切了。」

穆斯孟德一激靈:

「您這是什麼意思?」

「您自己是什麼意思?」對方反問。

「哦,上帝!」穆斯孟德說,他面色慘白,彷彿看見了地獄之光,「您是誰?」

「我是劊子手。」

可憐的穆斯孟德抖得像一片被風吹動的干樹葉。

「您難道不是來幫我越獄的?」他有氣無力地喃喃道。

劊子手哈哈大笑。

「是來幫您的!幫您逃到鬼魂國。我保證,到了那裡,誰都抓不著您了。」

穆斯孟德跪倒在地,磕頭求饒。

「饒命!可憐可憐我吧!饒命呀!」

「說真的,」劊子手冷冰冰地說,「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向我提出這麼個請求……您以為我是國王嗎?」

倒霉的穆斯孟德跪著爬行,長袍在灰土中拖著,片刻之前還神采奕奕的額頭叩擊著地板,吻著劊子手的腳,嗚咽抽泣地呼號著。

「行了,安靜點兒!」劊子手說道,「我還從未見過穿黑袍的在我這穿紅衣服的人面前丟人現眼哩。」

他一腳把求饒者踢開。

「夥計,祈求上帝和神明吧。他們會比我更耐心聽你的。」

穆斯孟德跪在地上,雙手捂住臉,痛哭失聲。這時候,劊子手踮起腳尖,把繩索套進拱頂鐵環里,直垂到地板上,然後繞了兩個圈兒繫緊,又在垂及地板的那一頭打了個活結。

「我弄完了,」劊子手做完這嚇人的準備工作之後問死囚道,「你是不是同生命訣別完了?」

「不,」穆斯孟德站起來說,「不,這不可能!您一定是弄錯了。阿勒菲爾德首相根本不會那麼卑鄙,竟……他太需要我了。他們派您來找的不會是我。讓我逃走,否則小心首相找您算賬。」

「你不是跟我們說了,你是圖裡亞夫·穆斯孟德嗎?」劊子手反駁道。

囚犯沉默片刻,突然說道:

「不,不,我根本就不叫穆斯孟德,我叫圖裡亞夫·奧路基克斯。」

「奧路基克斯!」劊子手嚷道,「奧路基克斯!」

他猛地一把扯去遮擋住死刑犯面孔的假髮,不覺失聲驚叫:

「我的弟弟!」

「你的弟弟!」死刑犯既羞愧又高興地驚訝地回答,「你會是?……」

「尼戈爾·奧路基克斯,特隆赫姆州劊子手,願為你效勞,我的圖裡亞夫弟弟。」

死囚撲上去摟住劊子手的脖子,不停地叫「哥哥」、「親愛的哥哥」。即使有人在場,見到這種兄弟相認的場面也不會感到開心的。圖裡亞夫對尼戈爾親熱有加,面帶虛假和膽怯的笑容,而尼戈爾只是陰鬱而尷尬地看著他;彷彿一頭大象用大腳踩在老虎的喘息不定的肚腹上時,老虎在向大象討好似的。

「真幸運,尼戈爾哥哥!……又見到你我真開心。」

「可我卻為你而憂傷,圖裡亞夫弟弟。」

死囚假裝根本沒有聽見,還在聲音發顫地繼續說道:

「你一定有妻子和孩子吧?你要領我去看看我嫂子,親親我可愛的侄兒們。」

「魔鬼十字架的徵兆!」劊子手喃喃道。

「我願做他們的義父。聽著,哥哥,我有權有勢,我有靠山……」

哥哥用凄厲的口氣回答說:

「我知道你原先是有靠山!……現在,你就別這麼想了,就想想在神明們那兒找靠山吧,你以前想必很會來事的。」

死囚額頭上的希望之光全部消失了。

「哦,上帝!這是什麼意思呀,親愛的尼戈爾?我得救了,因為我又見到了你……你想想,我們是一母同胞,同吃一個母親的奶水,從小一塊玩耍。別忘了,尼戈爾,你是我哥哥!」

「在這一刻之前,你就一直忘了這一點!」尼戈爾生氣地反駁道。

「不,我不能死在我哥哥的手裡!」

「那是你的錯,圖裡亞夫……是你毀了我的生涯,是你阻止了我成為哥本哈根皇家劊子手,是你把我弄成一個州劊子手,發配到這麼個鬼地方來。如果你當初沒像一個壞弟弟那麼幹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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