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要是他同他們談得投機呢?要是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個鬧劇呢?要是他不配我想為他做的一切呢?

——萊辛

「噓!噓!有個人沿著樓梯從上面下來了。」

……

「啊,是的,是個姦細。」

「老天爺所能賜予我的最大的恩惠,莫過於把……我的生命交付於您。我是您的人了,我求求您告訴我,這支隊伍是屬於誰的。」

「屬於巴塞羅那伯爵。」

「哪個伯爵?」

……

「怎麼回事?」

「將軍,抓住一名姦細。」

「你從哪兒來的?」

「我來這兒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到會到得了這兒,沒有料到會見到我所看見的一切。」

——洛普·德·維加:《勢單力薄》

太陽落山之後,若獨自一人在光禿不毛的鄉間走,腳踩踏著乾草梗,聽著單調乏味的蟬鳴,看著大片的亂雲像殭屍幽靈似的慢騰騰地沒於天邊,那景象不免凄厲悲涼。

奧爾齊涅那天晚上與冰島凶漢交手未果之後,十分喪氣,眼前所見的就是這番景象。對手突然不見蹤影,他不覺怔了一會兒,首先想到的是追上前去,但他在灌木叢中迷了路,在越來越荒涼不毛的土地上轉悠了一整天,也沒遇上個人影。日落時分,他來到一片寬闊的平原,四周是茫茫一片環形天際,沒有他這個饑渴疲憊的年輕旅行人歇腳的屋宇。

肉體的痛苦本已嚴重,但他的心卻更加愁苦。他這下子可完了!他走到了旅途的盡頭,但卻未能達到此行的目的。他連原先催促他追蹤那個強盜的瘋狂希望和幻想全都喪失殆盡。現在,他的心已沒有任何支持的力量了,昨天還根本不存在的千百種灰心喪氣的念頭全都襲上他的心頭。這如何是好呢?沒能帶回拯救艾苔爾的文件,他又怎麼回去見舒瑪赫呢?奪不回那致命的鐵盒子會造成多麼可怕的不幸!還有他同烏爾麗克·阿勒菲爾德的婚事!要是他能把他的艾苔爾從那可恥的監獄裡搭救出去該有多好!要是他能同她一起逃走,把他的心上人帶到某個遙遠偏僻之處該有多好!

他裹緊大氅,躺在地上。天空黑漆漆的,暴風雨前的閃電宛如穿過喪事面紗一般,不時地穿透雲層,閃現一下,旋即又消失了。寒風在原野上肆虐。年輕人幾乎沒去考慮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的這些先兆,再說,即使他能找到一個躲風避雨、好好休息之處,可又怎能找到逃避不幸、思緒安寧之所呢?

突然間,有說話聲傳到他的耳朵里。他很驚訝,用肘撐起身子,瞥見離他不遠處有幾個黑影在黑暗中移動。他注意地看著,只見這伙不速之客中間有火光在閃,隨後,奧爾齊涅看見這幾個幽靈似的人影相繼地鑽入地下去了,可想而知,他有多麼驚奇……一切全都消失了。

奧爾齊涅不像他同時代的同胞們那麼迷信,他思想嚴肅而成熟,不信這些無謂的迷信,不信那些折磨幼稚的民族、幼稚的人的那些怪誕嚇人的傳說。可是,在剛才那奇怪的顯形之中,有某種超乎自然的東西,使他對自己的理性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因為誰都不知道鬼魂有時是否會回到人間來。

他站起身來,畫了個十字,朝著幻象出現的地方走去。大滴的雨珠開始落下來了;他的大氅像風帆似的鼓了起來,帽子上的羽毛被風吹得直打他的面孔。

他突然站住了……一道閃電划過,他看見腳前是一口寬大的圓井,要不是幸好打了個閃,他非掉下去不可。他靠近深井。嚇人的井底有一微光在晃動,在這地心中挖掘出來的巨大圓筒中更低的一端上映出微微紅光。這光亮彷彿是地精 點燃的魔火,好像反而使得周圍更加漆黑一片,眼睛非得透過這茫然一片漆黑才能看到那光亮。

不屈不撓的年輕人俯身深淵,凝神細聽。有說話聲遠遠地傳了上來。他不再懷疑了,剛才在他眼前奇怪地出現又消失的那些影子就是鑽到這個深淵中去的。於是,他便感到有一種不可抵禦的慾望襲上心頭,因為他無疑是命中注定要隨這些影子之後下到深淵的,哪怕是追蹤鬼魂到地獄也決不退縮。再說,暴風雨開始瘋狂地下起來了,而這深淵正好為他提供了一處避雨的地方。可怎麼下去呢?如果他要追蹤的不是幽靈,那他們是從哪兒下去的?……又一道閃電幫了他的大忙,使他看見自己腳前正好是直達洞底的梯子的頂端。梯子狀如一種垂直的隔柵,每隔一段,橫著一根短鐵棍,供敢於下去的人腳踏手抓的。

奧爾齊涅沒有猶豫。他大膽地攀上這個巨大的梯子,往深淵中下去,甚至都不知道這梯子是否直達洞底,也不考慮能否重見天日。

很快,頭頂上方已漆黑一片,只能看見天空中不時地閃過一道淡藍的閃電。很快,那鋪天蓋地的傾盆大雨,落到他的身上時已不過是一些細細的雨絲。又過了一會兒,鑽進深井中的狂風在他上方變成了呼嘯聲。他繼續往下,再往下,彷彿怎麼也到不了洞底似的。他並沒有灰心,還在繼續往下,只是盡量避免往深處看,免得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這時,空氣越來越稀薄,說話聲越來越清晰,淡紅的光亮開始映照出深井的圓壁,這一切終於告訴他,離洞底不遠了。他又下了幾級梯子,眼睛可以清楚地看見梯子下面有個地道入口,被一縷顫動的紅光照亮著,這時,他耳朵里傳進幾句話來,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肯尼博爾還沒到!」有個聲音不耐煩地在說。

「誰拴住他了?」片刻之後,這同一個聲音又說。

「我們不知道,哈凱特大人!」有人在回答。

「他大概是在蘇布村他妹妹梅絲家過夜了?」另一個聲音補充說。

「你們都看見了,」第一個聲音又說,「我可是信守了我的全部諾言的。我答應把冰島凶漢帶來當頭的,我就把他給你們帶來了。」

眾人對這話竊竊私語了一番,但很難猜出都說了些什麼。昨晚就讓他非常吃驚的肯尼博爾這個名字本已使奧爾齊涅好奇得很,現在又聽見冰島凶漢的名字,他就愈發地要看個究竟了。

那同一個聲音又在說:

「若納斯,諾爾比特,我的朋友,肯尼博爾即使遲到了,又有什麼關係!我們的人已經很多,什麼也不用怕了。你們在克拉格廢墟找到義旗了嗎?」

「找到了,哈凱特大人!」好幾個聲音在回答。

「那好!舉起義旗吧,是時候了!這是金子!這是你們戰無不勝的頭領。勇敢些!為搭救尊貴的舒瑪赫,為搭救落難的格里芬菲爾德伯爵,前進吧!」

「萬歲!舒瑪赫萬歲!」眾人一齊高呼,舒瑪赫的名字在蜿蜒的地下拱頂中經久不息地回蕩著。

奧爾齊涅愈發的好奇,愈發的驚訝,屏聲斂氣地聽著。他對自己所聽到的一切簡直無法相信,也無法明白。舒瑪赫與肯尼博爾,與冰島凶漢攪和在一起了!他這個沒人發現的觀眾看到的這場戲裡搞的都是什麼卑鄙的陰謀呀?他們在捍衛誰的生命?他們在拿誰的腦袋開玩笑?

「你們聽著,」那同一個聲音又在說,「你們都看見我這個尊貴的格里芬菲爾德的朋友、親信了。」

奧爾齊涅從沒聽見過這個人的聲音,只聽見這聲音又在繼續說道:

「……你們要相信我,就像伯爵信賴我一樣。朋友們,一切都對你們有利;你們將順利地到達特隆赫姆,不會遇上一個敵人的。」

「哈凱特大人,」一個聲音打斷他說,「咱們走吧。彼得斯跟我說他看見山間隘路中有整個孟哥爾摩團在向我們開過來。」

「他在騙您,」對方威嚴地回答道,「州政府還不知道你們要起事,非常篤定,就連拒絕你們正義要求的那個人、你們的壓迫者、著名而不幸的舒瑪赫的壓迫者勒萬·德·克努德將軍竟離開了特隆赫姆,前往首都參加他的學生奧爾齊涅·蓋爾登留同烏爾麗克·阿勒菲爾德的名滿天下的喜慶大典了。」

可想而知,奧爾齊涅該有多麼驚奇。在這片荒涼偏僻的地方,在這個神秘的深洞之中,聽到一些陌生人說出所有那些與他有關的名字,甚至包括自己的名字!他心中升起一種極大的疑惑。這是真的嗎?他聽見的那個說話的人果真是格里芬菲爾德伯爵派來的人嗎?什麼!舒瑪赫這個尊敬長者,他親愛的艾苔爾的尊貴父親,竟然造國王陛下的反!竟然聯絡強盜,點燃內戰之火!他這個挪威總督的兒子、勒萬將軍的學生竟然為了他這個偽君子而葬送前程,犧牲生命!正是為了他舒瑪赫,他奧爾齊涅才尋到那個冰島大盜,並與之搏鬥的,可舒瑪赫好像在與之相勾結,因為他竟讓這個傢伙當了這幫強盜的頭領!誰知道呢,也許他奧爾齊涅險些為之喪命的那個鐵盒子里藏著這個卑鄙陰謀的什麼可恥秘密哩!也許孟哥爾摩那個愛報復的囚徒耍了自己?也許他發現了自己的真實姓名?也許——這個想法對高尚的年輕人來說該有多痛苦!——他通過把自己推到這凶多吉少的旅途上來除掉仇敵的兒子?

唉!一個人長期以來對一個落難之人心懷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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