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好孩子比埃爾擲骰子輸了個精光。

——雷尼埃

孟哥爾摩火槍手團正在特隆赫姆和斯孔根之間隘道上行進。他們忽而傍著一條激流而行,只見一長串刺刀像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一字長蛇在溝谷中爬行;忽而盤山而上,宛如周圍立著青銅士兵的一根根凱旋柱。

士兵們槍口朝下,大衣敞著,厭煩賭氣地走著,因為這些高貴的人只喜歡打仗或者休息。他們昨天還津津有味地開著粗俗的玩笑,說著老掉牙的挖苦話,可今天卻沒這份閒情逸緻了。天氣很冷,天空霧氣蒙蒙,除非有一位女火頭軍笨拙地從她的小柏柏爾馬上摔下來,或者一口白鐵大鍋從岩上滾落下去,直到谷底,才會在隊伍里引起一陣短暫的鬨笑。

正是為了暫時地消除一下這征途上的煩悶,年輕的丹麥男爵蘭德梅爾中尉才與臨時拉來的老上尉洛瑞攀談起來。上尉陰沉著臉,一聲不響,步伐沉重但有力地走著;中尉身輕體健,抽打著從路邊折下的一條荊棘枝條,呼呼生風。

「喂,上尉,您怎麼了?您挺憂傷的。」

「一看就知道原因了嘛!」老軍官回答說,但沒有抬頭。

「好了,好了,別憂傷了。您瞧我,我憂愁嗎?可我敢說,我至少同您一樣有理由發愁。」

「我不相信,蘭德梅爾男爵,我失去了我唯一的財產,那是我全部的財富。」

「洛瑞上尉,咱倆的不幸正好一樣。不到半個月前,阿爾貝雷克中尉擲骰子贏去了我那漂亮的蘭德梅爾城堡及其屬地。我破產了。可您看我因此而不快活了嗎?」

上尉聲音凄切悲涼地回答道:

「中尉,您只失去了您那漂亮的城堡,可我,我失去了愛犬。」

聽到這個回答,年輕人那輕佻的臉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上尉,」他說,「想開點兒吧。喏,我失去了城堡……」

對方打斷他說:

「那有什麼?再說,您還可以贏回另一座城堡嘛。」

「那您也會找到另一條狗的。」

老人搖了搖頭。

「我會再找到一條狗的,但卻找不回我的可憐的德拉克了。」

他止住話語,大滴的淚水在眼眶中滾動,一滴滴地順著他那張粗糙堅硬的臉龐流下來。

「我一輩子只愛過它,」上尉繼續說,「我沒見過父親和母親,願上帝賜予他們安寧,也讓我可憐的德拉克好好安息吧!……蘭德梅爾中尉,它在波梅拉尼亞戰爭中曾救過我的命;我之所以叫它德拉克,是為了紀念那位著名的海軍上將……這條好狗!它不管我窮或富,一直對我忠心耿耿。奧霍爾芬戰鬥之後,察克大將軍用手撫摸著它對我說:『您這條狗非常漂亮,洛瑞中士!』……當時我還只不過是個中士。」

「啊!」年輕的男爵抽打著他的荊棘條打斷他說,「當一名中士好像挺滑稽的。」

臨時拉來的這位老兵沒有聽見中尉的話,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只能隱隱約約地聽見他嘴裡喃喃著的隻言片語。

「這可憐的德拉克!那麼多回都安然無恙地從突破口和戰壕中回來,可是卻像一隻貓似的,在那該死的特隆赫姆海灣淹死了……我可憐的狗呀!我忠實的夥伴!你本該像我一樣戰死在疆場的。」

「我的好上尉,」中尉嚷道,「您怎能這麼憂傷呢?我們也許明天就要投入戰鬥了。」

「是的,」老上尉鄙夷地回答,「去打一些凶暴的敵人!」

「什麼!就那些強盜礦工!那幫鬼山裡人!」

「一些石匠,剪徑的盜賊!一些都不會布豬頭陣或古斯塔夫·阿道夫 陣的人!一群十足的渾蛋,竟然同我這樣的人對陣!我可是參加過波梅拉尼亞戰役和荷爾斯泰因戰役的人!我可是經歷過查尼亞戰鬥和達勒卡爾利戰鬥的人!我可是在偉大的察克將軍和英勇的蓋爾登留伯爵的麾下打過仗的人!」

「可您並不知道,」蘭德梅爾打斷他說,「這幫強盜有一個可怕的頭領,是一個像哥利亞 一樣的強大的兇殘的巨人,一個只喝人血的強盜,一個集撒旦之大成的惡魔。」

「到底是誰呀?」對方問道。

「嗨,臭名昭著的冰島凶漢唄!」

「哼,我敢說,這個了不起的將軍連快速槍上膛都不會,連給帝式馬槍上膛都不會!」

蘭德梅爾放聲大笑。

「是的,笑吧,」上尉繼續說,「寶刀對破鎬,高貴的長矛對糞叉,那將確實好笑!這幫人也算得上敵人!我的好德拉克要是在的話,連他們的大腿都不屑去咬的!」

上尉繼續盡情地發泄滿腔怒火。突然,一名軍官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他倆奔來,打斷了上尉的話。

「洛瑞上尉!親愛的蘭德梅爾!」

「怎麼啦?」二人異口同聲地問。

「朋友們,我嚇得渾身冰涼!……阿勒菲爾德!阿勒菲爾德中尉!首相的公子!您知道,我親愛的蘭德梅爾男爵,那個弗烈德里克……那麼英俊……那麼瀟洒!……」

「是的,」年輕的男爵回答,「很英俊!不過,在卡洛騰堡最後那次舞會上,我的化裝比他的品位更高……可他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知道你們想說誰,」洛瑞插言道,「是說弗烈德里克·阿勒菲爾德,三連的那個中尉,穿藍翻領的那位。他對服役卻很隨便的。」

「大家不會再責備他了,洛瑞上尉。」

「怎麼啦?」蘭德梅爾問。

「他在瓦爾斯特羅姆駐防。」老上尉繼續冷冰冰地說。

「正是,」另一位又說,「上校剛剛接到一封信……那個可憐的弗烈德里克!」

「到底怎麼回事呀?波拉爾上尉,您在嚇唬我們。」

老洛瑞繼續說:

「嗨!我們的這位花花公子準是像往常一樣誤了點名,上尉準是把首相的這位公子送進了監獄。我肯定,就是這個不幸把您嚇成這個德行的。」

波拉爾拍拍他的肩膀。

「洛瑞上尉,阿勒菲爾德中尉被活生生地吃了。」

兩個上尉互相對視著,而蘭德梅爾怔了一下,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波拉爾上尉,我知道,您總愛這麼惡作劇。不過,我可告訴您,這一回我可不上您的當了。」

中尉抱住雙臂,盡情地大笑不已,還硬說最讓他開心的是,洛瑞對波拉爾胡編亂造的玩笑總是深信不疑。他說,這故事真的挺滑稽,想出讓那個保養肌膚到了荒唐可笑程度的弗烈德里克給活活吃了的這個主意,可真叫逗樂的。

「蘭德梅爾,」波拉爾一本正經地說,「您真是個瘋子。我是告訴您說阿勒菲爾德死了。我是從上校那兒知道的……死了!」

「啊,他裝得有多像呀!」男爵仍然笑著說,「他真逗!」

波拉爾聳聳肩,轉向老洛瑞;後者冷靜地問了他一些情況。

「是呀,真的,我親愛的波拉爾上尉,」止不住笑的男爵又說,「那您給我們講講那可憐的傢伙是被誰吃掉的吧。他是不是做了狼的午餐,或者熊的晚餐了?」

「上校在行軍途中接到一份急件,」波拉爾說,「急件先對他說瓦爾斯特羅姆的駐軍面對人數眾多的起義軍,在向我們這個方向收縮。」

老洛瑞蹙起眉頭。

「急件隨後說,弗烈德里克·阿勒菲爾德中尉三天前去阿巴爾廢墟方向打獵,遇上了一個怪物,被擄進其洞穴中,吃掉了。」

蘭德梅爾聞言更加歡叫不已。

「哈哈!哈哈!瞧這好洛瑞多麼相信童話故事呀!很好,親愛的波拉爾,您就老這麼一本正經的吧。您可真夠逗樂的。您該不會對我們描繪那個像逮小羊羔似的擄走並吃了中尉的怪物、那個食人妖魔、那個吸血鬼是什麼模樣吧?」

「對您我是不會說的,」波拉爾不耐煩地嘟囔著,「但我會對洛瑞說的,他不是一個講什麼他都不信的人……親愛的洛瑞,喝弗烈德里克血的那個怪物,就是冰島凶漢。」

「強盜頭兒!」老軍官嚷道。

「喏,好洛瑞,」蘭德梅爾仍舊挖苦地說,「一個人牙齒練得那麼好,還用得著操練帝式槍法嗎?」

「蘭德梅爾男爵,」波拉爾說,「您同阿勒菲爾德一個脾氣,當心別遇到他同樣的下場。」

「可以說,」年輕男爵大聲說道,「我覺得最有趣的是,波拉爾上尉一直聲色不動。」

「可我,」波拉爾反唇相譏,「我覺得最可怕的是,蘭德梅爾中尉那永不枯竭的快活勁兒。」

這時候,幾個看上去談得很起勁兒的軍官,走近我們的這三位交談者。

「啊!真的,」蘭德梅爾嚷道,「我得用波拉爾的故事逗逗他們……夥伴們!」他向他們迎上去說,「你們不知道吧?那個可憐的弗烈德里克·阿勒菲爾德剛剛被兇惡的冰島凶漢給活嚼了。」

他說完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可令他非常吃驚的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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