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貝爾納沿著阿爾朗薩河畔跑著。他似一頭奔出巢穴的雄獅,在尋找獵人,決心打不敗獵人毋寧死。

他走了嗎,勇敢而堅定的西班牙人?

他疾步如飛,手握一柄他寄予全部希望的粗大的長矛,沿著阿爾朗薩的廢墟奔去。

——《西班牙戀歌》

一位公民:「別跟我提他,他的名字是個凶兆。」

克拉拉:「我!不能說他的名字?……你們在幹什麼哪,正直的人們?你們是不是神經錯亂了?是不是失去了理智?別這麼恐懼不安地看著我,別嚇得低下頭去……」

那公民:「上帝保佑,我們不能多聽您說!這會帶來不幸的!」

——歌德:《埃格蒙伯爵》

奧爾齊涅從他隱約看見孟哥爾摩燈塔的塔樓上下來,四處尋找他那可憐的嚮導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可累了半天也沒找見。他不停地喊他,但回答他的只是殘垣斷壁的回聲。他雖對膽小的看守不可思議的失蹤感到驚訝,但並沒害怕,他以為看守是被什麼嚇著了,所以他狠狠地責怪自己不該離開他這麼一會兒,之後,便決定在奧埃爾梅巨岩上過夜,等著看守回來。他吃了點兒食物,裹住大氅,挨著漸漸熄滅的篝火躺下,親了艾苔爾的秀髮一下,很快就入睡了,因為問心無愧的時候,心裡再煩也能睡得著的。

日出時,他起來了,但只見斯皮亞古德瑞的褡褳和大氅留在塔樓內,卻不見他的人影,彷彿表明他是倉皇出逃的。因此,他已不抱希望,至少在這奧埃爾梅巨岩上是見不著斯皮亞古德瑞了。他決定不再等他,自個兒走了,因為他第二天必須在瓦爾德霍格找到冰島凶漢。

在本書的頭幾章里,我們已經得知奧爾齊涅早就習慣於遊盪冒險生活中的疲憊勞頓了。他曾多次踏遍挪威北部,所以無需再要嚮導。他現在已經知道在哪兒能找到那個強盜了。因此,他朝著西北方向孑然走去,不用再去聽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跟他嘮叨每個山丘里蘊藏著多少石英或晶石,每座破房子都有什麼典故,某個地縫是洪水沖刷而成的還是遠古火山爆發所致。

他在這群山峻岭之中整整走了一天。群山猶如動物肋骨,綿亘起伏,從貫穿挪威全境的主山脈起始,延伸開去,山勢漸低,直至海中。因此該國所有的海岸均呈岬角和峽灣,而內陸則由山巒和溝谷構成。這種奇特的地貌使人覺得挪威猶如一條魚的背脊骨。

在該國旅行不是一樁愜意的事。忽而須以乾涸激流的多面河床為路;忽而須踩著顫悠悠的樹榦,越過頭一天被激流剛沖刷出來的溪流。

此外,在這荒山僻野里,奧爾齊涅有時還一連幾個小時都碰不上一個人影,只是有時可以看見某處山丘上有風車翼在轉動,或者聽見遠處鐵匠鋪的叮噹聲,看見冒出來的似黑羽毛一般的裊裊炊煙而已。

他這麼走呀走的,偶爾能遇上一個農夫,騎著一頭小灰馬。小馬低著頭,模樣還不及它的主人粗野;他還碰上一個皮貨商,坐在一個兩頭馴鹿拉著的雪橇里,後面拖了根長繩,上有許多繩結,遇到路上的石頭,一彈一跳的,好把野狼嚇跑。

這時,如果奧爾齊涅向皮貨商打聽去瓦爾德霍格洞穴的道兒的話,皮貨商便會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一直朝西北方走,走到赫爾瓦林村。越過多德利薩克斯溪澗,您今晚就能趕到蘇布村,離瓦爾德霍格就只有兩英里地了。」皮貨商是流動商販,只知道販賣過程中經過的這些地名和方位而已。

如果奧爾齊涅也這麼問農夫的話,後者因滿腦子的當地傳說和神怪故事,會不停地搖著頭,勒住馬說:

「瓦爾德霍格!瓦爾德霍格山洞!那裡的石頭在唱歌,骨頭在跳舞,冰島凶漢就住在裡面。閣下要去的想必不是瓦爾德霍格山洞吧?」

「正是要去那兒!」奧爾齊涅回答。

「這麼說,閣下是死了母親,或者火燒了莊園,要不就是鄰居偷了您的肥豬?」

「不,真的不是。」年輕人說。

「那麼,是巫師在閣下腦子裡施了魔法了。」

「老兄,我是在問您去瓦爾德霍格怎麼走?」

「我正是在回答您呀,閣下。再見吧。一直朝北!我知道您怎麼去,可不知道您怎麼回。」

農夫畫了個十字走了。

這條路上除了單調乏味、凄涼憂傷之外,就是細雨連綿,把人淋個透濕。這雨將近中午時分就漫天紛飛,更增加了行路的艱難。奧爾齊涅穿著大氅還渾身透涼。空中,一般鳥雀已不敢造次,只有聽見了他的腳步聲響,突然從一個池塘的蘆葦叢中飛起的禿鷲、大隼或魚鷹在他頭頂上方盤旋,爪子上還抓著一條魚哩。

年輕的行路人穿過背靠多德利薩克斯溪澗的山楊和樺樹林之後,到了蘇布村。這時,天已全黑下來了。如果讀者還記得的話,斯皮亞古德瑞就是想把他的大本營設在蘇布村的。煤焦油的氣味和煤炭的煙霧告訴奧爾齊涅,他挨近漁民們的居所了。他向黑暗中尚能辨別得出的第一座小屋走去。屋門又矮又窄,按照挪威的習俗,用一張透明的大魚皮遮擋著。此時,屋裡顫動著的紅彤彤的爐火正把魚皮映得通紅。他敲著木門框喊道:

「我是過路的!」

「進來,進來!」裡面有人在回答。

說著,一隻手殷勤地掀起魚皮,奧爾齊涅被領進挪威沿海漁民的圓錐形住屋。這是一種土木結構的圓形帳篷,中間生著一盆火,泥炭的紅光和柏木的白光交相輝映。火旁,漁夫及其妻子和兩個孩子,穿著破衣爛衫,坐在一張桌前,上面擺滿木勺和土罐。桌子對面,漁網和船槳中間,兩頭馴鹿躺在樹葉和獸皮床上酣睡,空出的地方似乎是留給屋主們和老天開恩迎來的客人睡的。第一眼是無法區別屋內的布局的,因為嗆人的濃煙很難從屋頂的通風口逸出,所有的東西全都被一層厚重飄動的煙幕給罩住了。

奧爾齊涅剛跨進門內,漁夫及其妻子便站起身來,神情開朗而親切地向他還禮。挪威農民很好客,也許既是因為他們的那種極其強烈的好奇心,也是因為他們生來就好客。

「公子,」漁夫說,「您大概又冷又餓了,這兒有火,烤烤您的大氅,還有上等的圓餅,可以充饑。然後,請閣下跟我說說您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您家鄉的老婆婆們都講點兒什麼故事。」

「是呀,公子,」女主人插嘴說,「您可以在吃我丈夫老爺說的這上等圓餅時,就上一塊美味的鯨油漬咸鱈魚乾……您坐吧,陌生的公子。」

「如果閣下不喜歡聖烏蘇夫的飯菜,」漁夫又說,「那就請您稍等片刻,我保證讓您吃上一大塊美味狍子肉,或者至少是一隻可口的野雞翅。我們在等著聞名三州的那個最好的獵手歸來。是吧,我的好梅絲?」

漁夫叫他妻子「梅絲」,其實,在挪威語中,意思是「海鷗」。妻子聽了並不覺得反感,或許這原是她的名字,或許這是個愛稱。

「最好的獵手!當然是啰。」妻子誇張地回答,「他是我哥哥,有名的肯尼博爾!願上帝保佑他滿載而歸!他是來同我們一起住幾天的。陌生的公子,您可以同他用這同一個杯子喝上幾口好啤酒。他像您一樣總是東奔西跑的。」

「非常感謝,好心的女主人!」奧爾齊涅笑吟吟地說,「不過,我只來得及吃上您美味的咸鱈魚乾和一塊圓餅。我等不及您的兄長、有名的獵手了。我得馬上走。」

好心的梅絲既因陌生人馬上要走而不快,又因他誇獎了她咸鱈魚乾和她的哥哥而沾沾自喜。她大聲說道:

「您真好,公子。怎麼,您這麼快就要離開我們?」

「沒有法子。」

「這麼晚了,天又在下雨,您還敢在山裡走?」

「因為有件要緊的事。」

年輕人的回答既激起了主人們的天生的好奇心,又使得他們驚訝不已。

漁夫站起身來說:

「您這是在蘇布村的漁夫克利斯多夫·巴杜斯·布洛爾的家裡。」

妻子補充道:

「梅絲·肯尼博爾是他的妻子和僕人。」

挪威農民在問一個陌生人的名字時,習慣先通報自己姓氏名誰。

奧爾齊涅回答道:

「我是個遊盪之人,對自己的姓氏和所走的路都不甚了了。」

這個奇怪的回答似乎沒有滿足漁夫布洛爾。

「老戈爾孟的王冠可以作證。」他說,「我原以為現在在挪威只有一個人對自己的姓氏不甚了了。那就是尊貴的托爾維克男爵。大家都說,他馬上就要改叫丹斯吉阿德伯爵了,因為他攀上了首相的千金。我的好梅絲,這至少是我從特隆赫姆帶回來的最新消息……我祝賀您,陌生的公子,您竟同總督蓋爾登留大伯爵的公子一樣。」

「既然閣下,」妻子一臉好奇地插言道,「似乎一點兒也不能告訴我們您自己的事,那您能不能告訴我們現在有些什麼新鮮事?譬如,我的丈夫老爺聽到的那樁大喜事?」

「是呀,」丈夫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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