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獅子:「!」

泰賽:「吼得好,獅子!」

——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

大家都叫我火眼狼;我在孤獨中遊盪。

——《埃達》

雷金恩說:「你挺快活,西古迪爾,而且當你在草叢中擦拭你的格拉姆爾劍時,你因勝利而容光煥發,你殺了我兒子,可一部分原因在於我……坐那兒吧,把法弗尼爾的心移近火旁,我喝了他的血之後要吃他的心。」

雌鷹說:「西古迪爾,就在那兒,他坐著,渾身是血。他在用火燒烤法弗尼爾的心……讓他砍下這個灰發饒舌者的頭,把他打下地獄!」

——《法弗尼爾之歌》

「起來!」他說,「讓我像你殺死我兒子那樣殺死你。」

——《一千零一夜》第三夜

白雪皚皚的群山像白色腰帶似的環繞著斯米亞森湖。當今的旅行家們在繞過它們時,再也看不到17世紀的挪威人稱之為阿巴爾廢墟的任何遺迹了。誠然,人們可以稱呼它為廢墟,但卻從未有人能夠知道它原是什麼人建造的,原是個什麼樣的建築。從覆蓋湖南面的森林走出來,登上到處是殘垣斷壁和傾塌的塔樓的一段山坡之後,便來到一處貫穿山腰的拱形洞口。這個洞口今天已被坍塌的泥土給封死了,它原是在岩石上硬鑿出來的一條穿山隧道的入口。隧道里有拱頂上間隔著的錐形通風口可以透進微弱的光亮,一直通到一個橢圓形大廳。這大廳前一半鑿于山崖上,後一半則是一種巨大的磚石結構。大廳四周鑿有很深的壁龕,放著一些雕琢粗糙的花崗岩石像。這些神秘偶像有的已從底座上掉下來,胡亂地躺在石板地上,沒於爛磚碎瓦之中,長滿了雜草和苔蘚,壁虎、蜘蛛以及地里和廢墟中滋生的各種膩歪人的昆蟲混雜其間。

陽光只能從正對隧道口的一道門透進這裡。這道門從某個方位看去,呈橢圓形,但做工粗糙,看不出何年何月所造,明顯是建築師的信手之作。這道門儘管是齊地建成,但卻可以稱之為窗戶,因為它朝向一個巨大的深谷。門外有三四級梯子懸空垂在深谷之上,誰也不清楚那是幹什麼用的。

這個大廳是某種巨大的牆角塔的內部,從深谷方向的遠處看去,宛如高山的一個山巔。這個牆角塔孑然兀立,而且,正如方才所說,誰也說不清它屬於什麼樣的建築。人們只是瞅見,其上方連最大膽的獵人都無法上去的平台上,有一龐然大物,遠遠望去,猶如一個彎曲的岩石,或一個巨型拱廊的遺迹……農夫們便把這個牆角塔和坍塌的拱廊稱之為阿巴爾廢墟。但誰也不清楚這名字的由來,正如誰也不知道這建築的來歷一樣。

有一個矮人正坐在這個橢圓形大廳中間的一塊石頭上。此人身穿獸皮,而且我們在這本書中已經有好幾次機會遇見過他。他背對陽光,或者說背對著正午烈日透進陰暗牆角塔的朦朧光亮。這道光亮雖說是透進大廳的最強的自然光,但卻無法使人看清矮人直起身來,把形似人的頭蓋骨的杯子送到嘴邊,杯子里裝滿冒著熱氣的液體,但卻看不清是什麼顏色,只見他大口大口地喝著。

他忽地站了起來。

「我猜有人進了隧道。是不是聯合王國的首相來了?」

他說著便發出一陣嚇人的狂笑,最後還似野獸般的咆哮一聲。突然,隧道里一聲嗥叫在回應他。

「哈哈!哈哈!」阿巴爾廢墟的主人又說,「原來不是人,但畢竟仍是個仇敵,是只狼。」

的確,有一隻大狼突然從隧道拱頂下躥了出來,駐足片刻,然後,斜著身子向矮人撲過來,兩隻似火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死死地盯著他。矮人始終站著,雙手抱臂,看著它。

「啊!這是那隻老灰狼!是斯米亞森的森林中最老的狼……你好,老狼,你眼睛閃亮,你餓極了,屍體的氣味把你召來了……你馬上就要把所有的餓狼都引了來……歡迎你。斯米亞森老狼,我一直想見見你的。你那麼老了,大家都說你不會死的……可明天就沒人這麼說了。」

老狼以一聲可怕的嗥叫回答他,然後往後一跳,再縱身撲向矮人。

矮人一步也沒後退。老狼迎面立著,雙爪撲在矮人的雙肩上,矮人像閃電一般用右臂一把摟住老狼腰腹,再用左手死命掐住狼的喉嚨,使它那血盆大口挨不著他的面部。老狼被掐得仰起頭,痛得幾乎叫不出聲來。

「斯米亞森老狼,」矮人得意揚揚地說,「你撕破了我的衣服,我就用你的皮來替換。」

他正夾雜著點兒奇怪的方言得意揚揚地這麼說著,垂死的老狼身體猛然一扭,把他弄了個趔趄,被大廳里的亂石給絆著,人和狼一起摔倒,矮人的咆哮聲和狼的嗥叫攪和在一起。

矮人摔倒時被迫鬆開掐著狼喉嚨的手,只覺得犀利的狼牙已深深地咬住他的肩膀。這時,人和狼扭成一團,撞在了大廳最暗處的一個毛茸茸的白色龐然大物上。

那是一頭酣睡著的熊,被撞醒了,發出吼聲。

這個新角色的惺忪睡眼剛剛睜大,看清了這場搏鬥,便憤怒地撲了過去。它沒撲矮人,而是撲向此時正在佔上風的狼,呼的一口咬住狼的腰間,使人面鬥士得以脫身。

矮人根本沒有感激這救命之恩,他滿身是血地又站了起來,向熊撲過去,朝熊的腹部狠狠地踹了一腳,彷彿狗做了錯事主人在踢它一樣。

「弗利安!誰叫你了?你瞎攪和什麼?」

矮人咬牙切齒地斷斷續續地說了這幾句話。

「滾開!」他吼叫著又說。

熊被人踢了一腳,又被狼咬了一口,彷彿在抱怨似的哼了幾聲,便垂著它那顆沉重的腦袋,丟開了飢餓的狼。那狼又瘋狂地撲向矮人。

搏鬥在繼續,而垂頭喪氣的熊卻回到它睡覺的地方,笨重地坐下去,冷眼旁觀那兩個憤怒的仇敵在搏鬥。它一聲不吭,還用兩隻前爪輪番地摸摸自己的白嘴臉。

這時,矮人趁斯米亞森老狼捲土重來之際,抓住了它那鮮血淋漓的鼻尖,然後,使出渾身解數,終於把狼的整個嘴臉攥在了手裡。老狼憤怒痛苦地拚命掙扎,被緊捏住的嘴裡流出一股白沫,兩隻眼睛彷彿因憤恨而鼓脹,要從眼眶中掉下來似的。這兩個仇敵中,骨頭被尖利的牙齒咬碎,肉被熱辣辣的利爪撕破的那一個,不是人,而是一頭猛獸;吼叫聲猶如野獸滿臉怒氣的那一個,根本不是野獸,而是人。

最後,這個被老狼的長久抵抗弄得筋疲力盡的人使出最後的一點兒力氣,兩手拚命攥緊狼的嘴臉。只見血從狼的鼻孔和嘴裡涌了出來;狼的兩隻似火的眼睛沒了光澤,微微閉了起來;狼搖晃著身子,癱軟無力地倒在勝利者的面前。只有它那尾巴的微弱而不停的擺動以及全身不時的抽搐說明,它還沒全死。

突然,快要咽氣的老狼最後抽搐了一下,再也沒有活的跡象了。「你死了,猞猁!」矮人用腳鄙夷地踢了踢老狼說,「你難道以為遇上我之後還總能老不死?你再也不能循著獵物的氣味和蹤跡悄悄地在雪地上追蹤了。你現在自己也成了狼和禿鷲的美味了。在你那貪婪地吃人的漫長的一生中,你吃了無數在斯米亞森一帶迷途的行路人。現在,你自己也死了,你再也吃不了人了。真遺憾。」

他抄起一塊鋒利的石塊,蹲在那熱乎乎尚在顫動的狼屍旁,弄斷它的四肢關節,把狼頭割下,把狼腹從上到下地剖開,像脫去一件衣服似的,把狼皮扒下來。轉瞬間,可怕的斯米亞森老狼便只剩下一個鮮血淋漓的肉骨架了。矮人把狼皮濕漉漉的光板上滿是一條條血筋的那一面沖外,搭在自己被咬成一道道傷口的肩上。

「只能穿獸皮。」他嘟噥道,「人皮太薄,不擋寒。」

矮人披上那件噁心的戰利品,顯得更加醜陋不堪。在他這麼自言自語的時候,白熊想必是因為無所事事而頗覺得厭煩,便悄悄地朝著我們本章開頭提到的另一件躺著的玩意兒靠過去。霎時間,大廳的這處黑角里傳來撕咬聲,夾雜著微弱而痛苦的垂死者的呻吟聲。矮人轉過身來。

「弗利安!」他滿含威脅地吼道,「啊!混賬的弗利安!……過來,過這邊來!」

他撿起一塊大石頭,向白熊砸過去。白熊被砸怔住了,慢騰騰地放開它到嘴的美味,舔著紅紅的嘴唇,氣喘吁吁地走過去,蹲坐在矮人面前,縮著脖子抬起頭,看著他,好像在求他饒恕它的過錯似的。

於是,兩隻野獸——因為我們完全可以這麼稱呼阿巴爾廢墟的那個住戶——之間互相意味深長地吼叫了幾聲。矮人的吼聲表達出權威和憤怒,熊的叫聲則表示求饒和馴服。

「喏,」矮人終於用鉤狀手指指著剝了皮的狼屍說,「這才是你的獵物;別動我的獵物。」

熊聞了聞狼屍後,不高興地搖搖頭,用眼看著像是其主人的矮人。

「我明白,」矮人說,「你覺得它已死透了,而那一個還動彈哩……你可真像個人似的挺挑食的,弗利安。你喜歡活食,撕咬時它還活蹦亂跳的;你喜歡活食在你的撕咬之下死去;人家痛苦你就開心。咱倆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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