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強盜甲:「你快跑吧……這片地方雖大,但沒你藏身之處。到處是死亡的危險。」

強盜乙:「阿爾多布朗老爺是受其君主委派來追殺你的,整個西西里島都在捉拿你。」

——馬圖林:《伯特倫》

泰奧多爾:「特里斯唐,咱們從這兒逃吧。」

特里斯唐:「這次失寵真怪。」

泰奧多爾:「我們會被認出來嗎?」

特里斯唐:「我不知道,我也挺擔心的。」

——洛普·德·維加:《園丁的狗》

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很難想像,是什麼原因促使像他的旅伴這樣一個健康強壯、似乎還要活很久的年輕人,心甘情願地去侵犯可怕的冰島凶漢的。從他倆上路時起,他就經常巧妙地觸及這一問題,但年輕的冒險家對他此行的原因諱莫如深。可憐的老頭因其古怪夥伴自然而然引起的其他所有疑問也都未能得到滿意的答覆。有一次,他試著問問他年輕「主人」的家世和姓名。年輕人回答他說:「您就叫我奧爾齊涅吧。」他的回答雖不令人滿意,但他那口氣卻不容人再問。那就只好別再問了,因為誰都有自己的秘密,好好先生斯皮亞古德瑞自己不也在他的褡褳和大氅下面深藏著某種神秘的小盒子嗎?不是誰要問起他都覺得很不合適很討厭嗎?

他們離開特隆赫姆都四天了,但卻並沒有走多遠。一方面因為大雨,路不好走,另一方面,潛逃的看守認為謹慎起見,多繞點兒小道,避開人煙稠密的去處為好,將近第四天的傍晚,他們把斯孔根甩在右邊之後,到了斯帕博湖岸邊。

寬闊的湖面映照著夕陽的餘暉和夜晚最先升起的星辰,四周矗立著高大的岩石、黑松和大橡樹,真乃是一幅陰鬱而壯觀的圖畫。

一片湖,晚上從遠處看過去,有時會產生一種視覺的奇特幻象,就好像一個巨大的深淵,把地球穿了個透,可以通過地球看見天空似的。

奧爾齊涅駐足觀賞著德洛伊教時期的古老森林,它們像頭髮似的覆蓋著高低不平的湖岸;觀賞著斯帕博的白堊質小屋,它們像一群各自為政的白羊似的散落在山坡上。他諦聽著遠遠傳來的鐵匠鋪 的打鐵聲,夾雜著神秘的大森林那低沉的嘯聲,野鳥間斷的叫聲以及那深沉和諧的海濤聲。北邊,落日仍映照著的一塊巨大的花崗岩石,雄踞於奧埃爾梅小村的上方。岩峰因不堪幾座廢塔的重負,像被重擔壓垮的巨人似的彎了下去。

人在憂傷之時,憂傷的景象反倒使他賞心悅目;而他的憂傷又轉而使眼前的景色更加凄涼。如果一個不幸的人在日落時分,被扔進蠻荒而高聳的山巒之中,又面臨一片陰森的湖泊、一片黑壓壓的森林,他就可說是透過黑紗巾將看到這種肅穆的場景、這種嚴峻的大自然。他將感到太陽不是在落山,而是在死亡。

奧爾齊涅默不做聲一動不動地在沉思默想。這時,他的同伴大聲說道:

「妙極了,公子!在挪威的湖前這麼沉思真是太美了,這湖裡蝶魚可是不計其數。」

他的評論及其伴隨著的手勢,除了一個遠離情侶也許再也見不著了的情郎之外,誰都會報之以微笑的。博學的看守繼續說道:

「不過,請允許我打斷您博學的觀察,提醒您,太陽落山了,要是想在黃昏前趕到奧埃爾梅村的話,就得趕緊走了。」

他提醒得對。奧爾齊涅又邁開步子;斯皮亞古德瑞緊隨其後,一邊繼續思索同伴不想聽的斯帕博湖提供給博物學家們的有關植物學和生理學的現象。

「奧爾齊涅公子,」他說,「如果您相信您忠實的嚮導的話,您就放棄您那致命的追求吧。是的,公子,您就在這兒,在這那麼奇特的湖邊住下來,我們可以一起從事一大堆科學研究,譬如,可以研究Stella ora palustris,那是一種奇特的植物,好多學者都認為這是傳說中的植物,但恩格利姆主教卻硬說他在斯帕博湖邊見過它,並聽見過它的叫聲。此外,我們還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在歐洲的這塊土地上,這裡蘊藏著大量的石膏,而且特隆赫姆的忒彌斯 的刺客們也很少闖到這兒來……這不合您的心意嗎,我年輕的主人?好了,放棄您那瘋狂的奔波吧。不是我想冒犯您,您的計畫既危險又無益處,periculum sine peia,也就是說,沒有理智,而且是在您本該是考慮別的事情的時候想像出來的。」

奧爾齊涅對可憐的老頭的話並不注意,只是像有口才的人那樣心不在焉地隨便「嗯嗯」地答應著,免得談話進行不下去。他倆就這樣來到了奧埃爾梅村。村中廣場上,此刻正發生著一個罕見的情況。

村民們——獵人、漁夫、鐵匠——全都走出各自的小屋,奔向一個環形小土台前。土台上已有幾個人,其中一人一邊吹著號角,一邊在頭頂上揮動一面黑白相間的小旗。

「這人想必是個什麼江湖郎中。」斯皮亞古德瑞說,「am-bubaiarum collegia, pharmacopoloe ,只會把金子變成鉛塊,讓傷口化膿的可憐蟲。瞧瞧去,看他要向這幫可憐的山民兜售什麼地獄裡的玩意兒?這幫騙子要是只騙騙王公顯貴,要是都學學丹麥人波爾克和米蘭人波利那兩個捉弄得腓特烈三世 暈頭轉向的煉丹術士的話,倒還罷了,可他們既要騙王公們的金銀財寶,又不放過農民的小錢。」

斯皮亞古德瑞弄錯了。他們走近小土台時,認出一個身穿黑長袍頭戴圓而尖的軟帽的人是一位民事代表,身邊圍著幾個警吏。吹號角的人是宣讀告示的差役。

潛逃的看守驚慌失措,低聲喃喃道:

「說真的,奧爾齊涅公子,我進這個鎮子時,可沒料到會碰上一個民事代表。但願偉大的聖郝斯庇斯保護我!他要說什麼?」

斯皮亞古德瑞很快便明白了:宣讀告示的差役那刺耳的聲音突然提高,奧埃爾梅村那一小群村民誠惶誠恐地聽著。

「特隆赫姆州高級民事代表受州長勒萬·德·克努德將軍閣下之命,以陛下的名義昭示本州各城鎮鄉村:

「①懸賞冰島克利普斯塔杜爾出生的殺人犯和縱火犯『凶漢』的人頭,賞金一千皇家埃居。」

聽眾嗡的一聲議論開來。差役繼續念道:

「②懸賞緝拿巫師和褻瀆犯特隆赫姆斯普拉德蓋斯特的前看守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賞金四皇家埃居。

「③本敕令將由各城鎮鄉村的民事代表在全州公布,以利執行。」

民事代表從差役手裡拿過敕令,一副哭腔地莊嚴地補充道:

「誰願意都可以取這二人的性命。」

讀者很容易地就可以想像得到,我們那又可憐又倒霉的斯皮亞古德瑞一邊聽一邊緊張。毫無疑問,要是他周圍的那群人沒有全神貫注地聽敕令的第一部分的話,他臉上此刻所流露的恐懼的特別表情勢必引起他們的注意。

「懸賞凶漢的頭!」拖著濕漁網前來的一位老漁民大聲說,「聖烏蘇夫作證,他們要是也懸賞貝爾則布特的頭也很不錯。」

「為了擺平凶漢和貝爾則布特,」一個身穿羚羊皮外套,顯然是個獵人的人說,「他們必須出一千五百埃居懸賞緝拿最兇惡的帶角魔鬼。」

「榮耀屬於聖母!」一個禿腦門在晃悠的老嫗,捻著紡錘補充說,「我想看看凶漢的頭,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像大家所說的那樣,像兩塊火炭。」

「對,當然。」另一個老太婆接著說,「他只是看了看特隆赫姆大教堂,那教堂便燒掉了。我可是想看看那妖魔的全身,包括它的蛇尾巴,它的分叉的腳和它的蝙蝠似的大翅膀。」

「這都是誰跟您胡謅的,老媽媽?」獵人神情自負地打斷她說,「我可是在梅德西哈特山谷見過那個冰島凶漢來著。他是同我們一樣的人,只不過他身高有如一棵四十年的白楊樹。」

「真的?」人群中有一人用古怪的聲氣說。

這聲音嚇了斯皮亞古德瑞一跳。聲音發自一個矮個兒男人,臉被一頂闊大的礦工氈帽遮著,身上裹著一件燈芯草和海豹毛編的蓑衣。

「說實話,」一個身背大鐵鎚的鐵匠憨笑著說,「不管是用一千或一萬皇家埃居懸賞他的人頭,也不管他有四隻或四十隻胳膊那麼高,反正我是不會去找他的。」

「我也不去。」漁夫說。

「我也不去,我也不去!」眾人都在重複著。

「不過,要是有誰想試試,」那矮人又說,「明天在斯米亞森附近的阿巴爾廢墟就能找到冰島凶漢;後天則可在瓦爾德霍格岩洞找到他。」

「好心人,你能肯定?」

奧爾齊涅和另一個人同時提出這一問題。奧爾齊涅帶著除斯皮亞古德瑞之外誰都容易理解的興趣注視著這一場面;另一個提問的是個比較矮胖的人,穿著一身黑衣服,長著一張喜氣的臉,差役的號角剛一吹響,他便從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走了出來。

戴大帽子的矮人似乎打量了他倆片刻,然後瓮聲瓮氣地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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