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只需要一個人,一個信號;革命的各項事宜都準備好了。誰將領頭?一旦有一個支點,一切都將搖搖欲墜。

——波拿巴特

您是想說,伯爵的死對我來說是個幸福,是我可能有的最大幸福……假如果真如此,有必要看得這麼重嗎?世上多一個或少一個伯爵,難道是一件那麼了不得的大事?唉,算了!一點兒血算不了事,但必須讓……流血的人的血沒有白流。

——萊辛:《埃米莉亞·加洛蒂》

勒維格是位於特隆赫姆海灣北岸的一個大鎮子,背靠連綿的低丘。丘上無樹木,只長著各種各樣的植物,宛如天邊的一幅幅大鑲嵌畫。該鎮看上去很凄涼,街道狹窄彎曲,比鎮子還要長,兩邊儘是些漁民的草頂木屋和殘廢礦工們靠積蓄的一點點錢苦度殘年的泥土和石頭蓋起的錐形草屋,還有一些廢棄的破屋架,獵羚羊的獵人們給它們鋪上草頂,張起獸皮牆,藉以棲身。在如今只剩一座大塔樓遺迹的一個廣場上,古時候曾矗立著「神箭手」荷爾達修築的要塞。荷爾達乃勒維格的貴族,是異教徒國王哈爾夫丹的行伍把兄弟。1698年,要塞被鎮民事代表佔據,除了那隻銀白色的鸛,他算得上該鎮居住條件最好的人了。那隻白鸛每年夏天飛來,棲息在教堂鐘樓尖頂上,宛如中國古代官員尖頂冠上的一顆白珍珠。

奧爾齊涅到達特隆赫姆的當天上午,另一個人也隱姓埋名地到了勒維格。他那儘管沒有紋章但卻金光燦燦的馱轎以及他的四個全副武裝的高大僕從,立刻成了閑談的話題和獵奇的對象。那位大人物下榻的小酒店——「金海鷗」——的店主也神秘兮兮地回答著所有的提問說:「不知道。」但那神氣卻是在說:「我全都清楚,而你們卻一無所知。」高大的僕人們更是守口如瓶,臉比礦井洞口還要陰森。民事代表起先待在塔樓里,拿著架子,等著那陌生人先來拜訪,但居民們很快便驚奇地看到他白跑了兩趟「金海鷗」,而且晚上還微開著窗戶,尋機向那位旅行者致意。長舌婦們由此推斷,那人已使民事代表大人了解了自己的顯赫身份。她們弄錯了。陌生人派出的一個信使來到民事代表處,辦理通行證事宜,民事代表因而注意到證件的綠漆大封印上有兩隻交叉著的象徵法律之手,托著一件白鼬皮大氅,上有一伯爵冠,飾有盾形紋章,周圍墜著大象騎士團和丹布羅格騎士團的勳章鏈。民事代表一看便全明白了。他一直強烈地企盼著從首相府獲得特隆赫姆地區高級民事代表的職位,但他失去了機會,因為這位高貴的陌生人不願接見任何人。

這位旅行者來到勒維格的第二天傍晚,店主走進他的房間,深鞠一躬後稟告他說,他等著的使者剛到。

「好,」那位大人說,「讓他上來。」

不一會兒,使者進來了,小心翼翼地關好門,然後向半側著身子對著他的陌生人一躬到地,畢恭畢敬地靜候陌生人問話。

「我原指望您今天上午就來的,」陌生人說,「誰把您給留住了?」

「是大人的利益留住了我,伯爵大人。我會為別的事分心嗎?」

「艾爾菲格怎麼樣?弗烈德里克怎麼樣?」

「他們身體很好。」

「好!好!」主人打斷他說,「您沒有別的更有趣的事要告訴我了嗎?特隆赫姆有什麼新聞?」

「沒有,只是托爾維克男爵昨天到那裡了。」

「是的,我知道他是想就擬議中的婚事徵詢那個老梅克倫堡人勒萬。您知道他同州長晤面後的結果如何嗎?」

「今天中午,我走的時候,他還沒見過將軍。」

「怎麼!他昨天就到了的呀!您說的讓我吃驚,穆斯孟德。那他見過伯爵夫人了嗎?」

「更沒見過,大人。」

「是您親眼見到他的嗎?」

「不是,尊貴的主人,再說,我也不認識他。」

「既然誰都沒見過他,那您怎麼就知道他在特隆赫姆呢?」

「是通過他的僕人。他僕人昨晚去州長府了。」

「那他呢,難道去了別處?」

「他的僕人肯定地說,他一到,就去了斯普拉德蓋斯特,隨後就乘船去了孟哥爾摩。」

伯爵目光似火。

「去了孟哥爾摩!去了舒瑪赫牢房!您敢肯定?我一直在想,那個犟勒萬是個叛徒。去了孟哥爾摩!是誰在吸引他去那兒的?他要徵詢舒瑪赫的意見?他要……」

「尊貴的大人,」穆斯孟德打斷他說,「並不能肯定他去那兒了。」

「什麼!那您剛才是怎麼說的?您在耍我?」

「對不起,大人,我剛才是在向伯爵大人重複男爵公子的僕人說的話。弗烈德里克公子昨天在主塔值勤,他根本就沒見到過奧爾齊涅男爵。」

「多妙的證明!我兒子並不認識總督的兒子。奧爾齊涅可以改名換姓進入要塞。」

「是呀,大人,但弗烈德里克公子硬說是誰也沒見到過。」

伯爵似乎平靜了。

「這就另當別論了。我兒子確實是這麼說的?」

「他向我這麼肯定了三遍。而且,公子在這方面的利害關係同大人的完全一致。」

使者的這番道理使伯爵完全放下心來。

「啊!」他說,「我懂了。男爵到後想在海灣散散步,而他的僕人就以為他是去孟哥爾摩了。的確,他去那兒幹什麼?我這麼大驚小怪的真太蠢了。我女婿懶得去看老勒萬,這恰好證明他對他的感情並沒有我所擔心的那麼強烈。您可能都不相信,親愛的穆斯孟德,」伯爵含著笑繼續說,「我原以為奧爾齊涅愛上了艾苔爾·舒瑪赫,是去孟哥爾摩與她如此如此的。不過,感謝上帝,奧爾齊涅沒有我這麼瘋……對了,親愛的,那個落在弗烈德里克手心裡的年輕的達那厄 怎麼樣了?」

穆斯孟德在艾苔爾·舒瑪赫的問題上,同他的主人一樣提心弔膽,雖百般克制,但總也不能輕易地放下心來。現在,看見主人笑了,他也高興起來,非但不敢去打消他的安全感,而且還要讓他更加放心,以便增加大人物對其寵信們的那種極其寶貴的坦然自若。

「尊貴的伯爵,令郎沒能征服舒瑪赫的女兒,但好像另一個人更幸運。」

「另一個人!哪一個人?」

「嗯!我不知道是哪一個農奴、農夫還是僕從……」

「您說的當真?」伯爵大人說,冷峻陰沉的面孔變得燦然了。

「弗烈德里克公子對我以及對尊貴的伯爵夫人是這麼說的。」

伯爵站起來,搓著雙手,在房間里踱來踱去。

「穆斯孟德,我親愛的穆斯孟德,再努把力,我們就達到目的了。樹木的根芽枯萎了,我們只需推倒樹榦便大功告成了……您還有什麼好消息嗎?」

「狄斯波爾森被殺了。」

伯爵的面孔完全綻開了。

「啊!您將會看到,我們將從勝利走向勝利。拿到他的文件了嗎?特別是那隻鐵盒子到手了嗎?」

「我不得不稟報大人,謀殺不是我們的人乾的。他是在烏爾什塔爾海灘被殺,被搶的,大家都說是冰島凶漢乾的。」

「冰島凶漢!」主人的臉色又陰沉下來說,「怎麼!是我們想讓他領頭起義的那個大名鼎鼎的強盜!」

「正是他,尊貴的伯爵。根據我聽到的,我擔心我們很難找到他。不管怎麼說,我已物色好了一個將頂著他的名字、能替代他的頭頭。此人是個粗野的山裡人,高大結實得像一棵橡樹,兇殘膽大得像雪野里的一隻狼。這個了不起的巨人不可能不像冰島凶漢的。」

「那個冰島凶漢,」伯爵問,「是大高個兒了?」

「大家都這麼傳說,大人。」

「親愛的穆斯孟德,我始終欣賞您擬訂計畫的本領。起義何時開始?」

「哦!快了,大人。也許此時此刻已經開始了。王室監護權長期以來一直壓在礦工們的身上。所有的人都高興地接受起義的想法。大火將從古德布蘭夏爾燒起,蔓延到頌德摩爾,最後燒到孔斯貝格。三天之內,有兩千名礦工可以起事。起義將以舒瑪赫的名義進行。我們的密使就是以舒瑪赫的名義煽動礦工的。南方的預備隊和特隆赫姆及斯孔根的守軍將會動搖。而您將正好在此地把起義鎮壓下去。在國王眼裡,這將是您的新的、卓絕的貢獻,而且還使國王擺脫了威脅其王位的那個舒瑪赫。尊貴的烏爾麗克小姐和托爾維克男爵的婚事為之增光添彩的那座大廈,就將建造在這一無法摧毀的基礎之上。」

兩個惡人從來就不會密謀得太長的,因為他們身上的那點兒人味兒很快就被身上的鬼氣給嚇跑了。兩個墮落的靈魂互相赤裸裸地展示其醜惡時,雙方共同的醜陋使彼此都感到噁心。罪惡使犯罪的人產生反感。而兩個壞蛋在一起極其無恥地密談他們的情慾、享樂、利益時,各自便成為對方的一面可怕的鏡子。他們自身的卑劣通過對方使自己感到羞辱;他們自身的狂妄使自己惶恐不安;他們自身的卑賤使他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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