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當經歷使人開了眼,如果人仍能保持心靈的熱情的話,如果他對時間有所猶豫但卻不被它所壓垮的話,他就永不會去詛咒被頌揚的那些美德,其第一個勸誡總是讓人犧牲自己。

——斯塔埃爾夫人:《論德意志》

「喂!怎麼回事?您,波埃爾!誰讓您上來的?」

「大人忘了,是您剛命我上來的呀?」

「是嗎?」將軍說,「噢!那是讓您把這個文件夾給我。」

波埃爾把文件夾拿給州長;其實,他只要伸一伸手,自己就可以拿著的。

將軍又機械地把文件夾放了回去,並未打開,然後,心不在焉地翻了幾份文件。

「波埃爾,我本想問您來著……幾點了?」

「早晨六點。」僕人回答將軍。其實將軍眼皮子底下就有一隻鍾。

「我本想告訴您,波埃爾……州公署里有什麼新情況?」

將軍繼續在看文件,心事重重地在每一份上寫上幾個字。

「沒有,大人,只是我在等我尊貴的主人,看得出將軍也很為他擔心。」

將軍從他那張大辦公桌後站起身來,滿臉不悅地瞅著波埃爾。

「您眼力太差,波埃爾。我會擔心奧爾齊涅!我知道他沒來的原因,我才不等他哩。」

勒萬·德·克努德將軍非常看重自己的威望,如果一個屬下猜著了他的心事,而認為奧爾齊涅未經他允許就擅自行動,那他就以為自己的權威受到損害了。

「波埃爾,」他繼續說,「您去吧。」

僕人退了下去。

「的確,」州長獨自一人時大聲說,「奧爾齊涅太不像話,也太過分了。他倒是一不做二不休了。竟讓我徹夜未眠,焦慮不安!竟讓勒萬將軍去受首相夫人的挖苦,還受一個僕人的猜疑!他這麼做只是讓一個老夙敵得以享受本應屬於一個老朋友的優先擁抱。奧爾齊涅呀!奧爾齊涅!任性會扼殺自由。讓他回來,讓他現在就到,如果我不像火藥遇到火似的迎接他,那才叫見鬼哩!竟讓特隆赫姆州州長去受一個首相夫人的諷刺,去受一個僕人的猜疑!讓他回來!」

將軍繼續在簽署文件,但並未細看,因為他情緒很壞,心事重重。

「將軍!尊貴的父親!」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大聲說。

奧爾齊涅緊緊地摟住老人;後者也高興不已,不禁興奮地喊了一聲。

「奧爾齊涅,我的好奧爾齊涅!真的!我真舒心呀!……」他說了一半,突然想起了什麼,「我很高興,男爵公子,您知道控制自己的感情。您好像很高興又見到我。您來到這兒都二十四小時了,卻硬是不露面,想必是在自己刻苦自己。」

「父親,您常對我說,一個不幸的仇人應該優先於一個幸福的朋友。我從孟哥爾摩來。」

「毫無疑問,」將軍說,「當仇人的不幸迫在眉睫的時候。但舒瑪赫的前途……」

「比任何時候都危險重重。尊貴的將軍,一個卑鄙的陰謀正在被策劃來對付這個落難之人。生就是他朋友的一些人也想毀了他。一個生就是他的仇人的人反倒想幫助他。」

將軍的臉色漸漸地完全溫和了,他打斷奧爾齊涅說:

「好,親愛的奧爾齊涅。可你在說些什麼呀?舒瑪赫是在我的保護之下。什麼人反對他?什麼陰謀?」

奧爾齊涅可能很難清楚地回答這一問題。他對就要為之去冒生命危險的那個人的處境,只有一些很模糊的了解和很沒把握的推測。很多人將會覺得他這麼干太蠢了,但年輕人做事是憑本能而非算計,認為正確的就做。再說,在這個謹慎就是冷酷、明智就是嘲諷的世界上,有誰否認慷慨就是愚蠢呢?在這個一切都是有限的世界上,一切都是相對的,而如果在人的背後有上帝存在的話,那美德就會是一個很大的荒唐。奧爾齊涅正值相信別人和被人相信的年歲。他是因信任而去冒生命危險的。將軍也贊同禁不起冷靜推敲的理由。

「什麼陰謀?什麼人?我的好父親……再過幾天,我便能弄個水落石出了,到那時,您就會知道我將了解的一切。我今晚還要走。」

「怎麼!」老人嚷道,「你又只給我幾個小時的時間!那你去哪兒呀?為什麼要走呀,我親愛的兒子?」

「您有時曾允許我,尊貴的父親,悄悄地干一種值得稱道的事。」

「是的,我的奧爾齊涅,可你這次卻不知為什麼走,而且,你也知道,有大事在等著你哩。」

「我父親給了我一個月的考慮時間,我把這時間用在了另一個人的利益上。善行必有好主意。再說,等我回來,我們就又能見面了。」

「什麼!」將軍關心地問,「這樁婚事你不滿意?據說烏爾麗克·阿勒菲爾德非常美麗!告訴我,你見過她嗎?」

「我想是見過的,」奧爾齊涅說,「我覺得她的確美麗。」

「怎麼啦?」州長又問。

「不怎麼,」奧爾齊涅回答,「她不會成為我的妻子的。」

這句冷漠堅定的話給了將軍當頭一棒。傲慢的伯爵夫人的猜疑又浮現在他的腦子裡。

「奧爾齊涅,」他搖著手說,「我本該清醒些的,因為是我犯了錯。喏,我真是個老糊塗!奧爾齊涅!那囚犯有個女兒……」

「哦!」年輕人大聲說,「將軍,我本想跟您說這事的。父親,我求您保護保護這個受迫害的弱女子。」

「不錯,」州長嚴肅地說,「你的請求很懇切。」

奧爾齊涅稍稍收斂了些。

「為了一個可憐的女囚又怎能不懇切呢?有人想奪去她的生命,而且還要奪取她更寶貴的東西——名譽。」

「生命!名譽!這兒是我在主事,可我竟對這些可恥行為一無所知!你說說明白。」

「我尊貴的父親,那囚犯及其無力自衛的女兒的生命受到一個惡意的陰謀的威脅。」

「你說的情況很嚴重。你有什麼證據嗎?」

「一個有權有勢的家族的長子此刻正在孟哥爾摩,他在那兒是為了引誘艾苔爾伯爵小姐。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將軍倒退了三步。

「上帝呀,上帝!無依無靠的可憐姑娘!奧爾齊涅,奧爾齊涅!艾苔爾和舒瑪赫是在我的保護之下的。那個渾蛋是誰?是哪個家族?」

奧爾齊涅走近將軍,握住他的手。

「阿勒菲爾德家族。」

「阿勒菲爾德!」老州長說,「是的,事情是明擺著的,弗烈德里克中尉此刻仍在孟哥爾摩。高尚的奧爾齊涅,大家想讓你與這個家族結親。我想像得出你的厭惡,高尚的奧爾齊涅!」

老人抱住雙臂,沉思片刻,然後走近奧爾齊涅,把他摟在懷裡。

「年輕人,你可以走。你走後,你保護的人不會沒人保護的,有我哩。是的,去吧,你怎麼做都是好事。那個惡毒的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在這裡,你也許知道吧?」

「尊貴的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到!」掌門官打開門通報說。

奧爾齊涅聽到這個名字,本能地退至屋角。伯爵夫人進到屋裡,並未發現他。她大聲地說:

「將軍大人,您的學生在耍我。他根本沒去孟哥爾摩。」

「真的!」將軍說。

「上帝!我兒子弗烈德里克剛離開州公署,他昨天在要塞值勤,沒見到任何人。」

「真的,尊貴的夫人?」將軍重複了一遍。

「這樣說來,」伯爵夫人帶著勝利的微笑繼續說,「將軍,您別再等您的奧爾齊涅了。」

州長神色嚴肅而冷峻。

「我確實沒再等他了,伯爵夫人。」

「將軍,」伯爵夫人扭過頭來說,「我還以為就我們兩人哩。他是誰?……」

伯爵夫人定睛注視奧爾齊涅;後者鞠躬致意。

「真的,」她繼續說,「我只見過他一面……可是……他穿了這麼一身,不然該是……將軍大人,是總督的公子吧?」

「正是,尊貴的夫人。」奧爾齊涅說著又鞠了一躬。

伯爵夫人嫣然一笑。

「這樣的話,請允許一位夫人——而且對您來說,不久就不僅是一位夫人——請教一聲,您昨天去哪兒了,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我認為我還沒有不幸地失去我尊貴的父親,伯爵夫人。」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最好是娶個妻子變成伯爵,而別失去父親。」

「娶妻並不比喪父好,尊貴的夫人。」

伯爵夫人有點兒被噎住,但仍決定一笑了之。

「嗯,大家跟我說的一點兒不錯,公子是有點兒古怪。不過,當烏爾麗克·阿勒菲爾德往他脖子上掛上大象騎士團的項鏈,他就會同夫人們送的禮物親熱起來的。」

「的確是一條地地道道的鏈子!」奧爾齊涅說。

「勒萬將軍,您將會看到,」伯爵夫人笑得很尷尬地又說,「您的刺兒頭學生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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