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法蒂克在他的犧牲品身上刺斷了他的利刃劍:利刃劍和武士都有這同樣的一個歸宿。他所選作犧牲品的獸類現在就是他的獵物;駱駝、鴕鳥、野母牛和野公牛,全都在他那兇猛的利劍之下倒下去……他的利刃劍每時每刻地濺出新的鮮血,彷彿時間像客人一樣,從遠方而來,向他討要犧牲品……

——阿拉伯詩人阿布塔伊伯

朱麗葉:「啊!你以為我們還能重相見嗎?」

羅密歐:「我深信不疑,而所有這一切艱難困苦都將變作我倆日後的溫馨的談資。」

——莎士比亞:《羅密歐與朱麗葉》

孟哥爾摩城堡的信號燈剛剛熄滅;進入特隆赫姆海灣的水手遠遠看見信號燈那地方有站崗的士兵的頭盔在閃亮,宛如初升太陽下的一顆活動的星星一般。這時,舒瑪赫在女兒的攙扶下,像往常一樣下到圍著監獄的環形園子中來。他倆一夜都心潮起伏:老人是因為失眠,而姑娘則在做著一些甜蜜的夢。他倆默默地散了好一會兒步,老囚犯目光陰鬱而嚴厲地注視著美麗的姑娘說:

「艾苔爾,您滿臉緋紅又獨自在笑,您挺高興的,因為您在為往昔而臉紅,在為未來而微笑。」

艾苔爾的臉更加紅了,而且止住了笑。

「父親大人,」她窘迫慌忙地說,「我把《埃達》拿來了。」

「好的,讀吧,閨女。」舒瑪赫說著,重又陷入沉思。

這時,陰鬱的囚徒坐在一棵黑松遮陰的一塊黑黝黝的岩石上,聽著女兒那柔和的聲音,但卻沒聽見她在念些什麼,彷彿一個乾渴的遠遊者高興地諦聽他汲取生命的泉水的淙淙聲。

艾苔爾在給他讀牧羊女阿蘭加的故事。阿蘭加一直拒絕著一位國王的求愛,直到他證明自己是個勇士為止。國王雷格納爾·羅德布洛格直到打敗克利普斯塔杜爾的強盜、「毀滅者」英戈爾夫,班師回朝之後,才得到了牧羊女。

突然間,腳步聲和樹葉的颯颯聲打斷了讀書聲,使舒瑪赫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阿勒菲爾德中尉從他倆坐著的岩石後頭走出來。艾苔爾見是那個總是打擾她的人,便垂下頭去。軍官則大聲說道:

「我發誓,美麗的小姐,您那迷人的嘴裡剛剛說過『毀滅者』英戈爾夫的名字。我聽見了,而且我猜想,您是談到他的子孫冰島凶漢時才追溯到他的。小姐們都非常喜歡談論強盜。在這一方面,英戈爾夫及其子孫倒是有一些特別有趣又特別可怕的故事可講的。『毀滅者』只有一個兒子,是同巫婆托爾卡生的;他兒子也只有一個兒子,也是跟一個巫婆生的。四個世紀以來,這條根系總是單傳獨枝地這麼延續著,給冰島帶來了災難。英戈爾夫的惡魔般的精神就是通過這麼世代單傳,完整圓滿地傳到今天的這個臭名昭著的冰島凶漢身上,想必他剛才有幸佔據了小姐那純潔無瑕的思想。」

軍官打住片刻。艾苔爾尷尬地沉默著;舒瑪赫因為厭煩也一聲不吭。軍官見他們雖然不準備回答,但卻在聽,便繼續說道:

「克利普斯塔杜爾的這個強盜沒有其他癖好,只是仇恨世人,他也不關心別的什麼,只想著害人。」

「他有理智。」老者突然打斷他說。

「他始終離群索居。」中尉說。

「他很幸福。」舒瑪赫說。

中尉被兩次打斷,感到很高興,因為這似乎是繼續交談的一種默契。

「但願密特拉神保佑我們免遭這類明智和幸福的人之害!」中尉大聲說道,「但願給挪威送來冰島最後一個惡魔的惡風不得好死。我說『惡風』是不對的,因為大家都認為,我們是多虧了一位主教才有幸擁有這個克利普斯塔杜爾的魔王的。根據傳說,有幾個冰島農夫在貝塞斯特德山上抓住了還是個孩子的凶漢,想把他殺了,就像阿斯提亞格 殺死幼獅那樣。但斯卡霍特的主教反對,並把這頭小熊保護起來,希望把魔鬼變成一名基督徒。好心的主教用盡了辦法想啟迪這個惡魔的才智,但他忘了巴比倫的花房裡,毒芹是根本就變不成百合花的。因此,這個小凶漢回報他的是,在一個美麗的夜晚,燒了主教的宅第,抱上一根樹榦,借著火光越海逃跑了。據當地的紡紗婆們說,這個冰島人就這樣來到了挪威,藉助他受到的教育,今天惡性膨脹,發展到了頂峰。從此之後,法羅群島的礦井被填平了,有三百號礦工被砸死在裡面;戈林的懸岩在夜間被推下來,砸在下面的村子上;哈弗·布羅恩橋在行人通過時從岩上坍塌下去;特隆赫姆大教堂被焚毀;每逢暴風雨夜,海岸線上的信號燈全都熄滅了;在斯帕博湖或斯米亞森湖裡,在瓦爾德霍格和瑞拉斯洞穴中,在多弗爾·費爾德山谷,樁樁件件的罪惡和兇殺,證明這個再生阿里曼 在特隆赫姆大肆活動。老太婆們聲稱他每干一件壞事就長一根鬍子,這樣看來,他的鬍子大概同最德高望重的亞述僧侶的鬍子一樣濃密。但美麗的小姐將會知道,州長曾不止一次地試圖阻止這鬍子的奇特生長。」

舒瑪赫又打破了沉默。

「可為了抓住此人所做的一切努力不是全白費了嗎?」他目光中透著得意,臉上掛著嘲笑地說,「我真應祝賀首相哩。」

「到目前為止,凶漢同綽號柯萊斯的荷拉修斯 一樣,很難抓到。老兵或年輕自衛隊員、農夫或山民,不是被殺,就是見他就逃。他是個魔鬼,人們既躲不掉又抓不著。尋找他的人最好的結局是找不到他。」

中尉親熱地在艾苔爾身邊坐下;姑娘往父親身邊靠過去。他繼續說道:

「和藹的小姐也許對我所知道的有關這個怪人的一切奇事感到吃驚。我之所以收集這些奇怪的傳說,並不是沒有目的的。我覺得,而且如蒙美麗的小姐贊同我將三生有幸,凶漢的冒險經過可以寫成一本有趣的書,類似斯居德麗小姐的傑作《阿爾達邁納》或《克列麗》。我只讀了六卷《克列麗》,但我已覺得那是本傑作了。不過,必須把氣氛寫得緩和些,把傳說修飾一番,把那些粗野的名字給改一改。這樣一來,特隆赫姆就變成了杜爾提尼亞儂,在我的魔棒之下,這裡的森林就變成了美妙的樹叢,條條小溪穿繞其間,比我們的那些可鄙的激流要有詩意得多。我們的那些又黑又深的山洞將變成美麗的洞穴,鋪滿了金色的石子和湛藍的貝殼。在其中的一個洞穴中,將住著一位著名的魔法師,圖勒的汗紐斯……因為您也知道,『冰島凶漢』這個名字不悅耳……這個巨人……您會覺得,如果這樣的一部著作,其主人公不是巨人就太荒謬了……這個巨人是戰神……『毀滅者』英戈爾夫不夠刺激……和女巫忒奧娜的嫡傳後代……您不覺得托爾卡這個名字改得挺好嗎?她是庫米亞 的西卜拉 的女兒。汗紐斯被圖勒的大主教撫養成人之後,終於逃出了主教府,乘著雙龍戰車……只有才智匱乏的人才會保留那個粗俗的樹榦傳說……來到了杜爾提尼亞儂的天空之下,被這片美麗的土地迷住了,便把它變成了他的住地和犯罪的場所。要把凶漢的強盜行徑寫得輕鬆愉快並非易事。可以插上一些構思奇巧的愛情故事,以減少恐怖氣氛。有一天,牧羊女阿爾西朴領著她的小羊羔在一個香桃木和橄欖樹林里吃草,被巨人發現了,巨人立即為她的美目所傾倒。但阿爾西朴戀著駐紮在村裡的自衛隊軍官、英俊的黎西達斯。巨人對該軍官的幸福妒火中燒,而軍官則因巨人死氣白賴地追著姑娘而怒不可遏。可愛的小姐,您可以想到,這樣的構思會給汗紐斯的冒險經歷增添多少風采。我敢拿我這雙克拉科夫產的靴子同一雙冰鞋打賭,這樣的一個主題要是由斯居德麗小姐來寫,將使哥本哈根的所有女士為之傾倒。」

這個地名使舒瑪赫從不顧中尉方才那夸夸其談而陷入的陰鬱沉思中驚醒過來。

「哥本哈根?」他突然說道,「軍官大人,哥本哈根出了什麼新鮮事?」

「我敢保證,就我所知,沒有什麼,」中尉回答,「就是國王已恩准了此時正讓兩個王國忙乎的那樁婚事。」

「什麼?」舒瑪赫又說,「哪樁婚事?」

這時,又來了一個人,打斷了中尉已到嘴邊的回答。

三人都抬眼望去。舒瑪赫那黯然的面孔亮堂了;中尉輕佻的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艾苔爾那張在軍官喋喋不休時蒼白而慌亂的甜美面龐有了生氣,綻開笑容。艾苔爾深深地透了口氣,彷彿一個難以承受的重負從她的心頭搬開了。她悄悄地含著凄楚的笑迎著新來的人——是奧爾齊涅。

老人、少女和軍官面對奧爾齊涅,態度各異。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同他分別共有一個秘密,因此相互間顯得十分尷尬。奧爾齊涅回到古堡來,舒瑪赫和艾苔爾都不感到驚奇,因為他倆在盼著他,但中尉卻很驚訝。而中尉的在場也使奧爾齊涅感到驚奇,如果沒有決鬥規則定下的保密使他放心的話,他很可能擔心中尉無意中會泄露昨晚的事。他看見中尉若無其事地坐在兩個囚犯的身邊,驚訝得什麼似的。

這四個人聚在一起什麼也無法談,原因正是在於他們分別開來則有許多話要說。因此,除了心照不宣和難堪的眼神之外,迎接奧爾齊涅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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