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現世的幸福所導致的那種快樂,她因通過崎嶇而痛苦的道路去追求而筋疲力盡,而且從未能得到過。

——《聖奧古斯丹懺悔錄》

特隆赫姆州州長離開波埃爾回到辦公室,坐進一張寬大的扶手椅里,為了散散心,便命令他的一個秘書向他彙報呈送到州政府來的申請書。

秘書鞠躬之後開始彙報:

「第一份,尊敬的學者安格利維尤斯要求接替不能勝任的教會圖書館館長、尊敬的學者佛克斯梯普。申請者並不知道誰可能接替那個無能的學者,他只是陳述說,他,安格利維尤斯學者,長期供職圖書館……」

「把這個怪人打發回主教那兒去。」將軍打斷秘書的話。

「第二份,監獄神甫亞大納西·孟德爾教士要求,在總督之子、丹布羅格騎士團騎士、托爾維克男爵奧爾齊涅·蓋爾登留與聯合王國首相阿勒菲爾德伯爵之女、高貴的烏爾麗克女士喜結秦晉之好之際,赦免十二名悔罪的囚犯。」

「以後再議。」將軍說,「我很同情他們。」

「第三份,挪威臣民、拉丁詩人佛斯特·普魯登·戴斯特隆比代斯請求為這對高貴的新人寫賀喜詩。」

「啊!啊!這個正直的人大概挺老了,因為1674年,也是他準備替當時的格里芬菲爾德伯爵舒瑪赫與荷爾斯泰因-奧古斯丁堡的路易絲-查洛特公主擬議中的婚禮寫賀喜詩的,但婚禮並未舉行……我擔心,」州長悄悄地補充道,「佛斯特·普魯登成了專為破裂婚姻寫詩的詩人。這事先放一放,請往下說。說起這個詩人,我們倒要打聽一下,看看特隆赫姆醫院有沒有空床位。」

「第四份,古德布蘭夏爾、法羅群島、頌德摩爾、胡布法羅、雷拉斯、孔斯貝格等地的礦工要求免除王室監護稅。」

「這幫礦工愛鬧事。甚至據說,他們已經對長期不理會他們的要求開始怨聲載道了。把這份要求留下,好好研究一下。」

「第五份,漁民布羅爾根據奧代爾斯萊希特法 ,聲稱他仍要贖回自己的祖產。」

「第六份,納斯、勒維格、英達爾、斯孔根、斯托德、斯帕博以及特隆赫姆北部的其他村鎮的居民代表,要求懸賞據說是出生於冰島的克利普斯塔杜爾的強盜、兇犯和縱火犯——凶漢——的人頭。特隆赫姆的劊子手尼戈爾·奧路基克斯反對這一要求,聲稱凶漢歸他所有。斯普拉德蓋斯特的看守、屍體應該歸其所有的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支持這個要求。」

「這個強盜很危險,」將軍說,「尤其是在我們擔心礦工鬧事的當兒。那就把他的頭懸賞一個王室埃居吧。」

「第七份,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醫生、考古學家、雕刻家、礦物學家、博物學家、法學家、化學家、力學家、物理學家、天文學家、神學家、文法學家……」

「喂,」將軍打斷他說,「是不是與斯普拉德蓋斯特看守同一個斯皮亞古德瑞?」

「正是他,閣下。」秘書回答,「……特隆赫姆王城裡名叫斯普拉德蓋斯特的建築物的為陛下效勞的看守陳述……是他,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發現,稱之為固定星宿的星星並非由稱之為太陽的星球照亮的;還有,奧丁的真實姓名是弗利格,弗利道夫之子;還有,海蚯蚓以沙為食;還有,居民的嘈雜聲使魚兒遠離挪威海岸,因此隨著人口的增加,生存手段在減少;還有,奧特松海灣以前稱作林菲奧爾德,紅鬍子奧膝往裡面投矛之後才改稱奧特松海灣的;還有,由於他的建議和指導,才把裝飾在特隆赫姆大廣場上的舊的弗雷亞雕像改成正義女神雕像的,而且,還有,雕像腳下的獅子才得以改變為代表罪惡的魔鬼的……」

「啊!饒了我們吧,別提他的卓越貢獻了。喂,他到底要求什麼?」

秘書翻過去好幾頁,繼續念道:

「卑微的陳情者認為,作為對其就科學和文學做出了這麼多有益的工作的報償,可以請求閣下將男屍和女屍的稅費提高十個阿斯卡林,死者對此會更加滿意,因為這證明人們在抬高他們的身價。」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開了,掌門官大聲通報:「尊貴的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到。」

話音剛落,走進來一位高個兒女子,頭戴一頂小小的伯爵夫人冠,身穿一條華貴的白鼬皮鑲邊、綴有金流蘇的大紅緞裙。她握了握將軍伸過來的手後,便走過去在他的扶手椅旁坐了下來。

伯爵夫人約莫五十來歲。年齡可說是並未加深她臉上那因高傲和野心的焦慮而早已很深的皺紋。她朝老州長投去她那傲慢的目光和虛假的笑。

「喏,將軍大人,您的學生讓您久等了。他本該在日落之前就到這兒的。」

「伯爵夫人,他假如不是一到就去孟哥爾摩,就早已在這兒了。」

「什麼,去孟哥爾摩!他該不是去找舒瑪赫吧?」

「有這個可能。」

「托爾維克男爵拜訪的第一個人竟然是舒瑪赫!」

「為什麼不可以,伯爵夫人?舒瑪赫很不幸。」

「怎麼,將軍!總督之子竟與這個欽犯攪在一起!」

「尊貴的夫人,腓特烈·蓋爾登留把他兒子託付給我時,請求我像教育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的教育他。我想過,結識舒瑪赫對奧爾齊涅不無裨益,因為他有朝一日肯定也要成為一位強有力的人。因此,在總督的授權之下,我請我兄弟格魯蒙德·德·克努德辦了一張出入所有監獄的通行證,交給了奧爾齊涅……他用上了。」

「尊貴的將軍,奧爾齊涅男爵是從何時開始結識這位不無裨益的人的?」

「有一年多了,伯爵夫人。他似乎挺喜歡與舒瑪赫交往的,因為為了去他那兒,他在特隆赫姆待了不短的一段時間了,只是在我的特意鼓動之下,他才於去年很不情願地去挪威看看的。」

「舒瑪赫知不知道安慰他的這個人是他的一個最大的仇人的兒子呢?」

「他知道他是個朋友,這對他同對我們一樣,就足夠了。」

「可是您,將軍大人,」伯爵夫人目光犀利地看了他一眼說,「您在容忍,甚至促成這種聯繫的時候,知不知道舒瑪赫有個女兒?」

「我知道,尊貴的伯爵夫人。」

「那您不覺得這種情況對您的學生有所妨礙嗎?」

「勒萬·德·克努德的學生、腓特烈·蓋爾登留的兒子是正直的人。奧爾齊涅知道自己與舒瑪赫的女兒之間有障礙,若無合法目的,他是不會去勾引一個女孩,特別是一個不幸之人的女兒的。」

尊貴的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她扭過頭去,企圖避開老人冷靜的目光,彷彿在避開一個指控者的目光。

「總之,」她囁嚅著,「將軍,這種聯繫,請恕我直言,我覺得是蹊蹺而欠考慮的。據說北方的礦工和百姓威脅要造反,而舒瑪赫的名字被牽扯進這件事里去了。」

「尊貴的夫人,我真想不到您會說出這種話來!」州長大聲說道,「到目前為止,舒瑪赫一直在老老實實地忍受自己的痛苦。這個傳聞無疑是沒有根據的。」

此時,門開了,掌門官通報,首相大人的一個使者求見尊貴的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連忙站起,向州長告別;州長繼續審閱申請書,而她則急忙來到州府右翼她下榻的房間,命人讓信使前來。

她被侍女們簇擁著,在一張豪華的沙發上坐了不大一會兒,使者便進來了。伯爵夫人一見使者,便露出厭惡的表情來,但馬上便甜甜地一笑,遮掩過去了。使者的外表乍看上去並不令人討厭。他個頭不算高,體態豐腴,不像個信使。但是,當你仔細瞧瞧時,便會覺得他的面容開朗得到了無恥的程度,而他那快活的目光透著某種歹毒和兇險。他沖伯爵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交給她一個用絲線捆著的信件。

「尊貴的夫人,」他說,「請允許我向您呈上您卓絕的夫君、我尊敬的主人大人送來的一件寶貴信件。」

「他本人是不是不來了?他怎麼讓您當信使了?」伯爵夫人問。

「出於一些重要考慮,大人推遲了行期,這封信就是告訴您原因的,伯爵夫人。至於我,我不得不遵照我尊貴的主人之命,享有同您單獨晤談的極大榮幸。」

伯爵夫人臉色發白,聲音顫抖著嚷道:

「我!同您穆斯孟德晤談?」

「如果這使尊貴的夫人有所不快的話,她的這個沒資格的僕人將會絕望的。」

「使我不快!當然不會,」伯爵夫人強顏歡笑地說,「但這談話有必要嗎?」

使者一躬到地。

「絕對必要!卓絕的伯爵夫人肯於從我手裡接過去的那封信應該寫著正式命令。」

看見高傲的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在一個對她如此敬重的僕人面前面色發白,渾身哆嗦,真是蹊蹺的事。她慢騰騰地拆開信件,讀了起來;然後,她又讀了一遍,才有氣無力地對女侍們說:

「去吧,讓我同他單獨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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