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塔妮婭的來信

了盡頭。

也不要回信了。我已經把你的地址列入了黑名單。

本來瓦洛佳·格里高利耶夫大學畢業後,一直在莫斯科一家大公司供職,工作體面,收入穩定。但看到自己的很多同學、熟人都出國了,他也動了心。在交了一大筆中介費,又頗費了一番周折之後,瓦洛佳終於如願以償地踏上了加拿大的土地。

「伊萬爺爺正睡在垃圾堆里。」魯斯蘭一番冥思苦想後終於寫出了他即將誕生的新作的第一句話,然後又十分得意地把這句話讀了一遍,但下文卻怎麼也想不出來了。

此時,瓦洛佳也正坐在電腦前。最近這幾年他聯繫上了以前的大學同學。他的那些同學,除了幾個和他一樣移民去了別的國家後杳無音信外,現在生活得都不錯,都有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經常去希臘或者瑞士度假。

先是瓦洛佳找工作遇到了困難。他在俄羅斯獲得的學歷和各種資格證書在加拿大都不被承認。而沒有學歷學位,想去那些大公司找一份體面的工作根本不可能,而去工廠干苦力又非他所願。如果他想獲得學歷學位,就得一切從頭學起。可這又談何容易呢?

今天,就在瓦洛佳剛剛描述完自己最近的「幸福生活」發給同學後,他的郵箱里突然進來一封新郵件,主題是「塔妮婭的來信」。哪個塔妮婭呢?瓦洛佳邊猜邊打開了郵件:

而住在另一個房間里的魯斯蘭·阿爾卡季耶維奇,自稱是一個作家。因為作品在俄羅斯不受編輯們的賞識,所以就毅然決然地來到了加拿大。但到加拿大後,他的才華仍未被編輯們發現。現在他早就不再給出版社郵寄自己的作品了。他很清楚在他有生之年他已經不可能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自己的某部大作的封面上了。現在他只寄希望於死後名揚天下了,而且這幾乎已經成了他的信仰,任何人都不能讓他動搖。

魯斯蘭從不喝酒,他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坐在一把破舊的圈椅上,旁邊放上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眼睛盯著牆上的某個小黑點構思新作。

再見了,我的初戀,也許是我今生最後的愛戀!

塔妮婭信讀完了,瓦洛佳連動動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坐在那兒,眼睛獃獃地盯著電腦屏幕。

地下室里沒有窗戶,正常人白天和黑夜的概念在這裡只能完全靠開燈和關燈來區別了。

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你當時剛剛從俄羅斯來到這裡……我確信你肯定是想不起我來了,我像其他很多女人一樣,對你來說,不過就是一時的消遣而已。你不會感興趣那一夜給我帶來了什麼……算了,別說這些了。還是直說吧,我給你生了一個女兒,她叫珍妮。她馬上就要中學畢業了,非常聰明漂亮。他們班的小男孩都喜歡她。蒙特利爾還有人專門來請過她去參加一個全國性的選美比賽。但珍妮拒絕了,她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她說她中學畢業後要報考經濟系。她已經收到了幾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幾天前,我帶著珍妮來到了多倫多(我們一直住在溫哥華)。

不要找我們,而且你也沒有錢。對你來說,去溫哥華猶如登月。

在加拿大多倫多一條街道的一個地下室里,住著兩個從俄羅斯來的移民:瓦洛佳·格里高利耶夫和魯斯蘭·阿爾卡季耶維奇。他們已經在這裡居住多年了。這個地下室里有兩個房間,一個廚房,一個衛生間。

當然了,瓦洛佳並沒有把他現在的境況如實告訴自己的同學,而是說他現在正在一家大公司當經理,有八百多名下屬,不久前他剛在富人區買了房子,賓士車他開夠了,正準備換一輛捷豹。他通常去夏威夷度假。但他的妻子已經厭煩了夏威夷,希望換一個地方。可他非常喜歡夏威夷,甚至已經視那兒為自己的第二故鄉了。他還給同學發了幾張照片,當然不是在夏威夷,而是選了市內一處漂亮的地方,請一個過路人給拍的。其中一張以一棟大樓為背景,另外兩張以別人的別墅和汽車為背景。在發給同學的時候,他分別標上了「我在這裡工作」、「我的房子」、「我的汽車」。在發給同學之前,他還沒忘記把他那張因嗜酒而水腫的臉用電腦處理一番。

而在隔壁的房間里,魯斯蘭坐在那把破圈椅里用手堵著嘴已經笑得渾身顫抖,因為他剛剛給自己的鄰居瓦洛佳發去了一封郵件,那封郵件的主題就是《塔妮婭的來信》,可以說,這是他這一生中創作出的最好的一部作品。

瓦洛佳以為西方世界的生活就像他在電影中看到的那麼浪漫迷人。

再見了,瓦洛佳!永遠再見了。

你好,瓦洛佳!我叫塔妮婭。你想知道我姓什麼?這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嗎?你知道我叫塔妮婭就足夠了。

再有,瓦洛佳在莫斯科時還有這麼一個愛好,他的身邊不能沒有女人,而且必須常換常新,他對其中大多數女人的興趣只保持一夜,第二天他就另覓新歡了。但到加拿大後,他沒有工作,沒有穩定的收入,這個愛好就很難滿足了。但最初瓦洛佳並沒有放棄,只是退而求其次了,他經常在那些從俄羅斯來的移民中找,或者在那些非法入境的人中尋找合適的人選,找不到年輕的,年老的也行;沒有漂亮的,不漂亮的也湊合,有一次他竟然帶回來了一個一條腿的女人!

後來電腦的顯示器自動熄滅了,就像突然死掉了一樣。

這間沒有窗戶的地下室陷入了一片黑暗,有如冰冷潮濕的墓地。

但是到了加拿大後,他很快就發現了,現實和他的想像大相徑庭。

魯斯蘭住的這個房間看上去已經和垃圾堆無異了,他那些所謂的手稿堆得到處都是。為此地下室的主人已經對他下過無數次逐客令了。今天房主又來催他搬家了。萬般無奈之下,魯斯蘭不得不皺著眉頭動手把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後就又坐到圈椅上去了。他望著眼前那面牆,幻想著那就是圖書館的書架,上面擺放的都是他的作品,那些書都已經被人們翻爛了,掉頁了。他又彷彿看到了他的雕像矗立在了一個街心廣場上,而那條大街也正是用他的大名命名的。於是他得出了一個結論,「為了這一切,值得活下去,為了這一切,值得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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