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2章

我想,我是第一個聽到風雪中傳來的梆子聲的人。

現在的城市中,能夠聽到過梆子聲的人已經是鳳毛麟角了。但在某些個不算太現代化的鄉村、尤其是山村中,梆子聲就代表著平安、代表著夜晚的寧靜,也代表著守望相助。

我當時就覺著有些納悶?

我們手中的地圖都是相當精確的,甚至連一條密林中的季候河都有準確的標識,可沒見地圖上標明在附近有什麼山村啊?

我就抽出腰間的匕首使勁敲打著槍刺,希望這金屬敲擊的聲音能穿透漫天的風雪,傳到那敲擊梆子的人耳中。

梆子聲也就越來越近了,當白茫茫的風雪中走出來四個裹著大衣的雪人時,所有的兄弟們都險些驚訝的呼喊起來。

怎麼在這麼偏僻的山林中還會有人存在?而且看起來他們還是專門在大風雪中尋找我們的?

那手裡拿著個梆子的雪人就慢悠悠的湊到了我們面前,張嘴就是一句純正的東北話說這算是怎麼回事?你們這大半夜的在我們伐木區裡面折騰啥呢?

另外的三個雪人也就都湊到了我們身邊,手裡面明晃晃的斧子在戰術手電筒的照射下爍爍生輝,可他們的眼睛裡卻全都是好奇的神色,一點也看不出來對我們有絲毫的敵意。

領隊的軍官哥哥看看那拿著梆子的雪人身上的穿著打扮,再看看另外三個人手裡拿著的斧子就說我們是部隊的,今天是野外拉練沒想到遇見了大風雪,你們是不是這伐木區的工人?

那拿著梆子的人就笑了。

說鬧半天是這麼回事啊?我說怎麼隱隱約約看著有焰火在天上飄呢?鬧半天是你們打的信號彈吶!

得了,咱啥都不說了趕緊的帶上兄弟們上我們那窩棚裡面暖和暖和。這大雪的天氣,在露天野地裡頭熬一宿還不凍死個癟犢子的了?

我們就跟著那手裡拿著梆子的伐木工人朝著黑暗中走去,而另外三個端著斧子的伐木工人也就很熱情地要替我們背些背囊之類的物件。

風雪中,大家說話幾乎都要扯著嗓子吆喝,而且還聽不太清楚。所以大傢伙也就沒多說什麼,只是一個緊緊跟著一個地朝著前方走去。

最多就是走了五分鐘,風雪中已經傳來了燃燒木柴時特有的那種松木芬芳。領頭的那伐木工人就回頭吆喝說兄弟們腳下面加緊,再走個兩分鐘,就能到我們那窩棚裡面了啊!

說實話,如果我們沒有遇見那幾個出外觀察的伐木工人,即使我們走到了伐木工人的窩棚前,我們也不一定能找到那窩棚的入口。

那些伐木工人的窩棚是個依託地勢修建的地窩棚,在凹陷的地面上用粗大的原木壘起個長方形的屋頂,再豎立上三五根帶著糊帽的煙囪,這就是個能抵禦風雪的良好去處。

但在漫天風雪中,鋪天蓋地的大雪已經完全將原木搭建的窩棚覆蓋起來。即使是在熱氣升騰的煙囪旁,蘑菇般的雪塊子也是將煙囪遮掩了大半,根本就看不出來有任何人為建築的痕迹。

說起來,當年的東北抗聯在山林中搭建的秘營能夠逃脫小鬼子三番五次的搜索,恐怕也與這種因地制宜的建築方式以及大雪的遮蓋不無關係吧?

那手裡提著梆子的伐木工人熟門熟路的順著一條根本看不出形跡的地溝走過去,掄起手裡的梆子就使勁在一扇被大雪遮掩著的木門上敲打起來,嘴裡還使勁吆喝說開門開門!媽的趁著老子出門你們這幫子小子可別把那新打的狍子肉給造光了!

那扇厚實的木門就猛然打開了,隨著門口投射出來的燈光,一條五大三粗的漢子顯然是沒料到會有這麼多不速之客到來,愣怔了片刻才大大咧咧地吆喝說這可是奇了?

這老林子裡面尋常見不著幾個人,尤其是下大雪的時節那就是鬼都見不著一個。我說老薛你從哪嘎沓尋出來這麼多個山精樹怪的來……

那被叫做老薛的伐木工人就一把推開了那擋在門口的壯漢,一邊伸手示意我們趕緊進那窩棚一邊吆喝說你個癟犢子胡說八道個啥?這是部隊上在老林子裡面訓練的爺們,趕巧遇上這大風雪了才上咱們這窩棚裡面歇歇腳喝口熱乎茶。

這要是往常,你請人家來人家還不一定待見你呢!我說各位爺們你們趕緊的進來,這他媽的雪,真是大的邪行了!

兄弟們就一個接一個的閃身進了那半掩在地下的窩棚。

說起來,我也算是在新疆的冰天雪地裡面呆長了的人,而且一直就認為新疆那平頂房子在冬天真就是抗風防寒的寶貝。

可東北的爺們在老林子裡面用原木搭建的窩棚還真是叫我開了眼了!

巨大的原本一根壘著一根的構築成了房子的主體,熟爛的灰泥仔仔細細的抹在了原木之間的縫隙中,把屋子外面的寒風死死的擋在了屋外,同時也存留住了屋子裡面的暖氣。

緩斜坡的屋頂是同樣大小的樹榦松皮搭建起來的,被厚實的雪一蓋、再被屋子裡面的暖氣一熏,絲絲屢屢的水汽就在屋子裡面盤旋著,剛好叫人的鼻腔裡面覺著溫潤,一點也不會覺得燥熱。

大火塘子上面是個足有臉盆大小的吊罐,裡面也不知道是在燉著什麼好東西,一股股食物的濃郁香味就像是長著眼睛一般,一個勁地朝著我們這幫子兄弟的鼻子眼裡鑽。

扑打著身上的雪花,老薛真就是一點沒拿著我們當外人,只顧著一個勁的吆喝說各位爺們,趕緊的把身上的雪花扑打乾淨了,別一會雪水浸到了衣服裡面可傷身子骨。

馬炮,你小子別傻狍子似的光看著。趕緊的把那熱茶沏過來,叫各位爺們暖暖身子!軲轆,你那眼睛看人家槍管子裡面拔不出來了是吧?火上頭那狍子肉差不多到了火候了,灑上鹽趕緊的下粉條子酸菜,爺們們在林子里走一天了,早該餓了!

幾個呆在屋子裡的伐木工就都笑,然後就是一陣忙乎,把滾熱的釅茶用各種各樣不同的茶缸子盛了端給我們。而那火塘上面的狍子肉裡面也加入了寬粉條子和東北大酸菜,浪花般翻滾著的湯水使勁裹著酸菜粉條子轉動著,勾搭得我們一陣陣的猛咽口水……

功夫不大,那臉盆大小的吊罐就從火上挪了下來。老薛就從牆上摘下來一個巨大的勺子,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們說各位爺們還傻站著幹嘛啊?趕緊的掏你們那飯盆子出來,盛上了咱們甩開腮幫子可勁造啊!

足有三十來米長的地窩棚里一下子擠進來三十多個兄弟依舊顯得寬敞,當所有的兄弟都端著一飯盒狍子肉燉酸菜粉條大嚼後,整個地窩棚裡面更是瀰漫著一股子食物的香味、回蕩著一陣陣狼吞虎咽的聲音。

老薛就抓著那大勺子哈哈大笑著說各位爺們好口福!

這老林子越來越小,往年常見的狍子野貨也都不常見了。這頭傻狍子還算是該著給爺們們打打牙祭,大清早的自己竄窩棚門口來了,正經的算是送上門的好肉啊……

兄弟們沒一個搭理老薛的,最多也就是點點頭晃晃腦袋,都忙著朝自己飯盆裡面的狍子肉燉酸菜粉條子使勁。

餓的感覺,尤其是那種饑寒交迫的感覺,我相信在現在這個年頭已經沒幾個人體驗過了。可對於我們這幫子經常操練野外生存的兄弟們說來,這種感受倒是家常便飯。

所以在極端飢餓的處境下,猛地撞見了一盆子好吃的,誰還有功夫講究個客氣斯文,那都是恨不得扯開了腮幫子朝肚子裡面倒好吃的啊……

那個叫馬炮的伐木工也就笑了,說老薛你詐唬個啥呢?人家這當口哪有功夫搭理你呢?也算是老天爺長著眼,知道你老薛今年憋屈了一回、幹了一年啥都沒撈著,給你送個狍子來墊補墊補!

憋屈?

聽著馬炮說這個話,好幾個兄弟手裡頭的飯盆子都放下了,眼睛就盯在了老薛身上。

雖說和老薛見面才一會的功夫,可從老薛那待人接物的架勢上看起來,老薛應該是個豪爽豁達的爺們啊?

連他都覺著憋屈?那該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估計是兄弟們臉上的疑問神色比較的明顯,正在朝著自己飯盆子裡面盛食物的老薛就笑著說爺們們都別停下,只管可勁的造,管飽!你們別聽馬炮那小子胡說八道,不值屁大的個事情,到那小子嘴裡都能成了二踢腳的動靜!

馬炮的臉上明顯就浮起了一股子不服氣的神情,直著脖子嚷嚷說本來就是憋屈啊!你老薛連著七年留在老林子裡面看採伐場、連著七年都是勞模,照規矩到了今年就該調回林場區坐辦公室!

憑什麼就是那新來的小子橫插一杠子搶了你的位子?不就是仗著他們家姐姐是林場場長那進不了家門的二房么?他知道哪年的松木能打傢具哪年的松木就只能當柴禾?他知道順山倒利索還是靠山斜爽快?他……

老薛手裡的大勺子就使勁在吊罐上一敲,就像是金羅般的一聲脆響!

馬炮就耷拉下了腦袋,叼上顆煙悶頭抽了起來。另外的幾個伐木工也就都低下了腦袋,悶聲不吭的抽起了悶煙。

地窩棚里的空氣陡然間沉悶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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