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2010年2月17日 周三 上午11:30

傑瑞德把他的Denali開向路邊,緊貼在莉齊的豐田車後面停好。回首昨晚,恍如隔世。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那麼心狂意亂。父親向來是個行為謹慎克制的男人,他有強烈的是非觀念。舉槍對著他結髮四十多年的妻子,這不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他姐姐已經把母親帶回了家,他來陪伴父親。父親醒酒之後,他們父子倆有一次長談。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看見父親落淚,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父親也像所有人一樣,也是一個人類。

他將遙控鑰匙對準他的車,按下鎖車鍵。Denali在他身後發出一聲長鳴。

天很冷。傑瑞德往莉齊車後窗里看去。他不敢相信「老黃狗」現在居然還能開。莉齊高中的時候就在開這輛豐田車了。乙烯基塑料製成的車后座已經有了裂紋,看上去還是很熟悉。他和莉齊曾經在那些車座上花大把大把的時間做愛。想當年的好日子啊。

「莉齊,莉齊,」他在心裡默念。他愛這個姑娘的一切。她走路的樣子,說話的樣子,每次他望向她那雙靈動的綠眼睛時心動的感覺……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他就愛上了她。她的血管里跳動著樂於助人的熱心——這就是為什麼她把大部分的周末時間用來教年輕女孩兒們怎樣保護自己。雖然這些年來他先是忙於大學課程,後來又忙著接受FBI學院的訓練,但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念她,莉齊·加德納。許許多多個不眠之夜,他陷入深深的內疚,後悔那天晚上讓她自己一個人走回家。如果他的人生抱有任何的悔恨,那就只會是這件事了。當時他其實不是不知道那樣做有危險,可是那時的莉齊太固執了。她現在還是一樣固執。那時候她充滿了活力,前途充滿了無限的希望。後來蜘蛛俠從街上強行帶走她,用盡手段想把她炫目的神采吸得一乾二淨。但莉齊活下來了,活到了能親口講述自己故事的那天。她是一個戰士。如果她允許他回到她的生命中,他絕不會再辜負她。

傑瑞德聽見一陣深深淺淺的腳步聲,抬頭看見莉齊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來。她眼圈青黑,看上去累壞了,不過她在看見他的那一刻笑了。

「嘿,真好看。」他說。

她艱難地拗了一個梅·韋斯特 的造型,顯擺了顯擺那件濺了咖啡的舊夾克,算作對他那句調侃的回答。

「看來今早過得挺坎坷啊?」

「可以這麼說。」

「你這臉是怎麼回事?」

「今早上那個吉普車裡的女的又出現了。我偷偷靠近她。就在我打開她後車門的時候,她忽然發動汽車,期間差點從我身上軋過去。」

傑瑞德「嘶」地一聲倒抽一口涼氣。「你看過醫生了嗎?你額頭上的腫塊看起來情況不太好。」

「我沒事兒的。」

他嘆了口氣。

「我很想和你聊天,但我現在得出發了。」她挪過他身邊時說。

「我本來是想帶你去稍微吃點東西的。」

「我不能去吃。有點事情……是一個盯梢的活兒。」

「為了什麼盯梢?保險詐騙?」

「一個出軌的案子。」她打開車門,然後回頭看他。「如果你想聽聽齷齪的細節,歡迎一起去啊。」

「走起。」

莉齊鑽進她那輛歷史悠久的豐田,坐在方向盤後面啟動引擎。車「噼噼啪啪」一陣猛咳。傑瑞德坐上副駕駛座,往后座瞟了一眼。「坐在『老黃狗』里,我好像回到了從前的某個時候。」

她埋頭在背包里翻找東西,雙頰浮上紅雲。她把前往目的地的路線圖遞給他,就將車開上馬路,一分鐘也不浪費。「你從吉米那兒聽說任何關於卡爾·戴恩的新消息了嗎?」她問。

「我今天早些時候跟吉米聊過。戴恩是房子最早的主人。他1980年到1991年的時候和家人住在那兒。1991年到2002年年底,房子是租出去的。2003年1月的時候,沃克爾家買下了這套房子。」

「戴恩先生一定有那段時間租房的房客記錄。」

「他幾年之前去世,之後他女兒把那些檔案都扔掉了。調查隊的人現在正在搜索這一帶公共事業公司 的租房客名單。」

「法醫那邊呢?那幾間卧室里有任何發現嗎?」

「到目前為止,那棟房子里還沒有任何犯罪的跡象。」

「應該會有血跡,還有被後來填上的牆洞,洞是當初固定鐐銬用的……總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的,對吧?」

「我們拭目以待吧。如果是這間房子,肯定會有什麼證據冒出來的。今早上大家開工第一件事就會發掘後院。」

她一直凝視著面前的路,他們離高速公路入口越來越近了。「那從受害者資料里整理出的醫生名單呢?運氣怎麼樣?」

傑瑞德從襯衫口袋裡取出一本錢包大小的筆記本。「我用今天上午的大部分時間把那些文件過了一遍。這個名單里是部分蜘蛛俠受害者和他們家人請過的醫生的名字。我沒發現人名之間有任何交集,不過,現在這個名單是你的了。」他把筆記本放在兩人之間的中央扶手上。

「多謝。不勝感激。」

「別客氣。」他說:「所以咱們下午是要去跟蹤誰?」

「瓦萊麗·亨特。」

「她丈夫雇你的?」

「那個男的用『瓦萊麗』這個名字來稱呼他老婆,但我不太相信他。他還說他自己的名字叫『維克多』呢。」

「你跟他面對面見過嗎?」

她往傑瑞德這邊看了一眼:「你覺得,維克多可能和蜘蛛俠之間有某種關係?」

「別跟我說你沒有這麼想過。」

「我確實這麼想過,」她承認,「但維克多第二次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如果拒絕這種他送上門來的錢,我就是個傻子。」

「那他的聲音……你覺得他聽上去哪裡像蜘蛛俠嗎?」

「維克多的嗓音深沉沙啞。而蜘蛛俠說話會用語音合成器 。所以兩者很難比較。」

「那瓦萊麗·亨特呢,你對於她是誰有任何了解嗎?」他問。

「我做過簡單的調查。她1995年從麥喬治法學院 畢業。已經在『達通和格瑞夫斯律師事務所』供職八年。沒有孩子。我還沒有找到任何說她結婚或者生孩子的資料。」

片刻,兩人都沒有說話。「如果維克多是蜘蛛俠,」莉齊繼續說,「為什麼他會雇我跟蹤瓦萊麗?」

「他可能是想把你引到一個陷阱里。」

「哦,那我不會跟著瓦萊麗或者其他什麼人到一個空倉庫或者黑洞洞的巷子里。而且如果這個女人真的和他有什麼關係的話,那蜘蛛俠算是幫了大忙,咱們的活兒更好辦了。」

傑瑞德忽然感到一陣不自在。他一開始就不想把莉齊牽扯進亂七八糟的事情里。但就算他不找莉齊,吉米也會的。綁架索菲的人留下的紙條,已經決定了她的命運。「維克多打算怎麼付你錢?」

「他今天會託人送錢來。我告訴傑西卡好好盯著來送東西的人……名字,形象,車的廠牌和型號,車牌號碼,以此類推。」

莉齊在下一個出口下了高速,在紅燈前停下。「你不會是覺得傑西卡會有危險吧,嗯?」

傑瑞德早已開始按手機的數字鍵。「我會派人監視你的辦公室,直到我們足夠了解維克多為止。」

凱倫·克勞利攥著方向盤,手指關節都攥得發白了。她的視線從面前的馬路跳到後視鏡。遠處傳來警笛聲。恐懼感油然而生。她現在最迫切想乾的就是向右急轉彎,拐進右車道,然後在下一個出口離開高速路,但她前面一直有輛小汽車擋道。而她最不想做的就是傷害到誰。從咖啡店那兒急匆匆脫身的時候,她不是故意傷害莉齊·加德納的。這是意外。她只是想照看這個女人,好確認她弟弟沒在附近轉悠,沒再製造麻煩。

沒有一件事是按照計畫進行的。她原本為期一周的旅程早就拖到了兩周。她丈夫和孩子們需要她,但她現在不能回家。現在還不行。

她來美國尋找弟弟,想修復關係。自從她到義大利佛羅倫薩留學,她有超過二十年沒見過他了。在義大利住了不到一個月,她遇見了尼古拉斯。他們相愛,在此後的二十年里,除此之外的其他任何東西都不重要。她和尼古拉斯在義大利買了房子。他們頭胎生了個女兒,安珀。第二個是兒子。他們給他取名為亞當。亞當長大之後,模樣長成了她弟弟薩姆的翻版。

警車從旁邊疾馳而過,警燈閃爍。她咬緊了下唇。

半年之前,亞當過了十三歲生日。每次她看著他的時候,都像是看到了弟弟:一樣的高額頭,一樣輪廓分明的下巴,還有一樣生動的藍眼睛。但隨後她兒子的面孔會在她腦海中扭曲變形,有太多次,她會在他臉上看見和弟弟同樣驚恐萬狀的表情,她當初在地下室找到弟弟時弟弟臉上的那種表情。

她胸腔一陣發緊,透不過氣。

她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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