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2010年2月16日 周二 下午12:15

傑瑞德開著他的Denali,莉齊坐在副駕駛座,努力不去想此刻胃裡的翻江倒海。

他下了高速,往河的方向開去。離貝特西·萊伯恩當初找到她的地方越近,她越是胸膛發緊,呼吸急促。

他在報春花路 左轉。地圖顯示,他們差不多到了目的地。莉齊渾身緊繃,每一塊肌肉都僵硬。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座位皮墊里。

傑瑞德在路邊停下車,轉身看向她:「你還好嗎?」

不好。她神經緊張,那種感覺如汪洋大海,鋪天蓋地,她都快淹死在裡面了。莉齊搖下車窗,猛吸幾口乾爽冷冽的空氣。呼吸稍稍順暢,她向後仰頭,靠在車座上,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我待會就好了。就是需要個幾分鐘。」

沒過多久他們就行駛在了那個社區里。這裡的民宅與她每晚夢中所見沒有一點相同之處。這些房子更小,更舊,都是獨門獨戶 。大多數都是單層獨立式 ,房屋連帶院子佔地不到一千平米 。路邊零零星星栽了幾棵樹,大多數的房前草坪都嚴重缺水。「沒什麼是看著眼熟的。」她說。

傑瑞德把車開得像蝸牛爬,拐進一條僻靜的死胡同。「這就是貝特西·萊伯恩說你上車的地方。」

他開車在那條死胡同周圍轉。先超過一輛郵政車,然後左轉,繼續沿街道開去。他們以穩定在15邁 的車速行駛,但後續見到的景象也不過大同小異。沿街停著一輛年份久遠、銹跡斑斑的「福特平托 」汽車和幾輛破破爛爛的貨車。大部分車道都已開裂,灑滿了汽油污漬。兩個看上去已經到了上學年齡的小孩在街上玩「踢球戲 」。公路遠處,一對男女貌似正吵得熱火朝天,女人追著男人一路到他車邊,雙手狂亂激烈地揮舞著。

這塊地方看上去平淡無奇,似乎沒什麼能讓人看過之後留下印象的東西。「我們要怎麼找到他?我們要怎麼才能救索菲?」莉齊問道。

傑瑞德沒有回答。

「哪兒都有可能是索菲被關的地方,」她說:「而我們身後擦肩而過的那些男人,哪個都有可能是蜘蛛俠——在車庫裡忙來忙去的,在跟老婆吵架的,或者那個郵遞員。這還只是無數條街道中的一條,而我已經覺得像是在一大片海灘上,沙裡淘金。」她沮喪地搖了搖頭:「我之前想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還是凱茜說得對。我幫不了你,傑瑞德。我連我自己都幫不了。」她轉身面向一排排房屋。「蜘蛛俠的房子可能是這裡面的任何一座。它們看起來都一個樣。」

「你一點都不記得那棟房子跟其他房子有什麼不同之處嗎?」他問。

她搖搖頭:「逃出去之後,我能跑多快跑多快。我記得跑的時候曾經回頭看過,想看清房子什麼樣,但是被升起的太陽刺得什麼都看不見。我當時已經幾個月沒見過陽光了。 」

傑瑞德又駕車拐了個彎,然後繼續前行。

莉齊凝望著窗外,生自己的氣——之前居然自以為能對案子起到些作用。

又路過一片跟前面大同小異的房子。藍的,棕的,綠的。她之前怎麼就真的信自己能創造奇蹟認出那棟房子呢?這些房子都開著一個前窗,和——「停車!」

傑瑞德剎車踩得有點過猛。

他倆都猛地往前一傾。

莉齊推開車門下車。

傑瑞德把車開到路邊停好,追上她:「怎麼了?」

「那棟房子後院的樹——它超級大。它的枝條——你看,多像巨人向天空伸出的胳膊。那棵樹就是我第一次差點逃掉的時候,踏出房子第一眼看到的東西。」她堅定地大步走到房子的前門,按響了門鈴。

傑瑞德步步緊跟在她身後:「你幹什麼?」

「不管誰住在這,咱們需要和那個人談談。咱們得進去。」

「我會打電話請求支援。不能每看到一棟稍微有點像的房子就貿然闖進去。」

她又按了一下鈴,然後等待,度秒如分。如果這就是那棟房子怎麼辦?如果他還住在這怎麼辦?她會認出他嗎?她在心裡默默地描繪著:一雙大耳朵,方下巴,寬額頭。

門開了。裡面站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稀稀拉拉的長劉海蓋住了大半個臉。「有什麼事嗎?」女孩問。

莉齊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她呼出一口氣,設法往女孩身後窺探。「你爸爸媽媽在家嗎?」她問道。

女孩高昂著頭,抱臂說道:「管你賣的是什麼,我們都不會買的。」趁她還沒關上門,莉齊穿了靴子的腳猛插進房裡,將門別住。

傑瑞德一隻手按在莉齊胳膊肘上。

「這就是我被關的那棟房子,」她對他說:「我想知道索菲在不在裡面。否則我不會走的。」說完她在女孩的連聲抗議和傑瑞德的連聲勸阻中強行闖進門去。

「媽!」女孩大叫。

「對不起,」傑瑞德對嚇壞了的女孩說:「她在找她小時候的家,現在恐怕有點情緒激動。」

女孩的母親衝到女兒身邊。她比他倆年紀要大,眼睜睜看著莉齊未經邀請就大步向她家客廳進軍。「見了鬼了,這到底是在幹嘛?」

莉齊把她當空氣,從她身邊掠過,繼續沿著鋪了地毯的過道走去。

那個女人沖她咆哮著讓她滾出他們家。可是莉齊非要把這棟房子檢查完,沒什麼能阻止她。她需要找到索菲,在蜘蛛俠能用種種心理戰術折磨她之前,在他——

腦殼傳來一陣撕裂般尖銳難忍的痛楚。她停住步子,伸出手,靠在牆上支撐住自己。腦海中就像有一架老式放映機在播一盤八毫米電影 ,影像一幕幕在她眼前閃過。那些影像如此清晰,她感覺伸手就能摸得到:一個金屬託盤……還有什麼,看起來像手術工具……剪刀……幾把外科手術刀?

「蜘蛛俠是個醫生?」

想到這裡,她頭疼得更厲害了。本能的衝動讓她閉眼,可是她拚命克制著衝動,硬睜著眼睛。她需要看見她不想看見的東西。腦袋裡火花熊熊燃燒,爆發出數道光芒。然後那個男人的臉在她面前一閃而過,色彩鮮活。她兩手抵住牆,好讓膝蓋別發軟。是他——他戴著一個面具,和一雙橡膠手套。他正在伸手拿——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年長的女人抓住她一條手臂,把她從恍惚的回憶中驚醒。「現在就出去!我要報警了!」

莉齊掙開她,跑到卧室那邊,一間又一間地查看壁櫥和床底。「索菲,你在這嗎?索菲?」幾分鐘後,莉齊挫敗地回到客廳,沮喪頹唐。

傑瑞德在走廊的盡頭迎上她,試圖把她領到門口去,但她不肯挪步。「我覺得他以前是個醫生,」她說:「這就是他的房子。」她指著廚房的滑動門。「那就是我第一次試著逃跑的時候出的那個門。」

莉齊能聽見那個女人在廚房跟警察打電話。她的目光落在起居室曾經放著長沙發的地方——她第一次看見蜘蛛俠睡覺的那個地方。她回想起那一天,他看起來那麼平靜安詳,陣陣寒意便如蛇行,滑上脊樑。當時的一切,看上去,都那麼正常。太正常了。

現在那兒放著一張與記憶中不一樣的長沙發——擺滿了橄欖綠色的皇冠形靠背,沙發中間因為坐得多,有點下陷。

傑瑞德伸出手臂攬住她,肘部輕輕把她往前門那兒推:「咱們到外面等警察來。」

女主人把話筒貼在耳邊,傑瑞德領莉齊出門去的時候,她戒備地將一條胳膊橫擋在女兒身前。

房門在他們背後「咣」地一聲關上。只聽門鎖「咔噠」一聲扣住,隨後傳來母親訓斥女兒「給陌生人開門」的聲音。

2010年2月16日 周二 下午1:23

這麼多年過去,她最後終究還是決定來找他。她終究還是回家了。

他放下窗帘讓它落回原位,然後急匆匆地穿過走廊撲進主卧室 。它就在那兒,在他的床頭小几上,他的尼康 。他早就預料到會發生什麼,所以買了這個相機。之前他一直覺得遺憾,這些年來沒留下任何紀念品。他昨晚熬夜到很晚,就是為了讀完所有的技術規格和配件說明。他的尼康有一個內置影像感測器 ,通過使用一種特殊濾鏡 ,能使圖像不受塵埃粒子的干擾。它還有一個92萬點 彩色LCD 顯示屏,自動對焦又快又准。

他手持相機,沖回房子前半段的大玻璃窗邊,撥開窗帘的一道縫隙,剛好夠放鏡頭。他不停地調整擺弄各個按鈕,把相機設置為連續攝影模式一每秒拍攝四到五幀圖像。他透過取景器 往外看。這部相機造型流暢,非常易於手持。優秀。他將鏡頭拉近。她前額上的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陣陣快感沿著脊柱逆流直衝而上,竄遍他的全身,就像7月4日 的焰火一樣炸裂開來。圖像太清楚了,清楚得好像他能伸手觸摸到她。他呼吸急促起來。下半身硬了。「對,就是要這樣。」

每一幀圖像都線條分明,像是用鋒利的剃鬚刀划出來的一樣。莉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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