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晚9:36

莉齊趴在方向盤上,目光鎖住前方的道路分隔欄。因為一場小雨的緣故,彎彎曲曲的道路有些打滑。沒有星星的黑夜,霧氣瀰漫——這樣一來,路更難走了。莉齊把車停在路邊,打開車廂頂燈,又一次查看地圖。

遠處高速公路的四車道上,車水馬龍,如同時鐘,晝夜不停。車窗都關著,但莉齊還是聽得見車流呼嘯而過的聲音。她看向窗外,眯起眼讀出前面的路標。沃蒙特街。

一陣陰冷的寒意從車子的縫隙滲進來:「我們很快就會再見了,伊麗莎白。」那個人的聲音在她潛意識裡驀然浮現。該死的。她不願去想之前接的那個電話。她不願去想「那個人」。蜘蛛俠沒有回來,他回不來的。他要麼死了,要麼在蹲監獄。

「路易,路易 」忽然車廂里樂聲震天。聲音是從大旅行包里傳出來的,莉齊習慣把它當女式提包一樣用。手機鈴聲又被換了,她搖搖頭。布里特妮,她外甥女,就喜歡在她身上搞小惡作劇,比方說隨便給她的手機設置鬧鐘,指不定什麼時候就鈴聲大作;或者把她的手機來電鈴聲改成各種搞怪的歌。她胳膊伸進包里四下摸索,「挖包三尺」,最後確定手機被壓在了包的最裡面。電話是她姐姐打來的。「嗨,凱茜。什麼事兒?」

「你在哪兒?」

「我去。」莉齊心裡暗罵。凱茜簡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蟲。

莉齊知道如果說了實話,凱茜會擔心,但她沒法說謊。「我在奧本,迷路了。」

「我看到安珀警報 了。你是為這個過去的,是嗎?」

「案子上新聞了?」莉齊問:「靠,我之前還指望能避開人群處理這事兒,免得他們來添亂。」

「我不准你去犯罪現場,莉齊。」

莉齊「哼」了一聲:「你口氣跟爸爸倒挺像。」

「你現在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啊?」

「因為傑瑞德·夏恩在處理這個案件,他打電話給我,讓我知道綁匪留了一張給我個人的便條。可能是因為蜘蛛俠又回來作亂,也可能只是因為我在整個連環殺手的圈子裡實在太出名。」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不小了,老姐。」莉齊嘲弄地添了一句,「我最近可每天都按你說的在寫日記。我能處理好這件事。」

「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將就我讓著我的樣子!」

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好像凱茜被爸爸靈魂附體了一樣,行為舉止如出一轍。「行吧,你說得對。」莉齊說:「我道歉。但是如果蜘蛛俠回來了並且還給我專門留了話,我不可能置那些與案件相關的可憐人於不顧,你覺得我做得到嗎?」

「我也很為這次被綁的小女孩難過,真的,這太悲劇了。但是你不能因此就這樣對待你自己,或者這樣對我們。十年來你已經為這類少女綁架案付出了很多,已經很大程度上改善了現狀,莉齊。你是逃跑倖存的那個沒錯,但這不意味著你要一輩子欠社會的、欠那些受害者們的。你已經做了你分內的事,莉齊。你已經做了所有你力所能及的事。到此為止吧。」

「但是我沒能救出那個啞女孩。」莉齊內心深處有個聲音說。媽的,她心想,如今一聽到陌生的聲響,腦海中就會浮現啞女孩的臉:她那雙棕色的大眼珠,還有恐怖扭曲的尖叫。莉齊死死地閉上眼,想要將這些畫面趕跑。「凱茜,你聽我說。我能把握好這件事。我會沒事的。」但實際上,這種話莉齊自己都不信。

莉齊說完,兩個人更沉默,漫長的,越來越長的沉默。直到凱茜開口將它打破:「周五你有空嗎?」

「周五怎麼了?」

「布里特妮想見你。」

「天大的事兒也不能耽誤這事兒。我會準時接我最愛的外甥女放學,然後和她待一晚上。」

「說什麼『最』,你總共只有這麼一個外甥女。」

「唯一的,也是最愛的。」莉齊瞥了一眼攤在腿上的旅行指南,發現她離目的地比想像的要近。她將車開離路邊,然後在皮卡迪利酒店左轉。她能看見死胡同盡頭的那棟房子。所有的緊急照明燈都在閃,讓人想忽略它都難。一排警車作為路障將房子封鎖,還有三輛無標識的大轎車佔了大半個人行道。她在路邊停車,然後熄火。「我得掛了,凱茜,待會兒再打給你。」

她按下關機鍵,把手機扔進包里。車外,大霧濃重,低低地壓在人行道上。她路過時,能看見附近的住戶在隔著窗帘偷看這邊的情況。她向麥迪森家的房子走去,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想像綁匪走過腳下同一條小路時的樣子。

微風吹過,搖得樹枝咔啦啦響,她頸後的頭髮被吹得豎起來。

這兒有稀稀落落的幾叢灌木,但院子外緣沒有能夠讓兇犯藏身的圍牆或者高籬笆。為什麼他會挑中這個街區——在一個山頂上,而且只有一條可以用來逃跑的路線?他有汽車嗎?還是有一個幫凶?她看過的案例夠多了,每個案例都從頭看到尾,所以她知道綁匪可能會在二十齣頭或者三十來歲,除非是蜘蛛俠,算下來他現在估計已年近四十。

如果劫走女孩的是個連環殺手,根據以往的統計數據推測,他可能還沒結婚。大多數連環殺手不合群,孤獨,沉默內向。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如果行兇者選中了一棟在山頂上幾乎沒有樹木遮擋的房子,那他一定已經花了一段時間研究這棟房子連同周圍的地方。罪犯可能已經在這花了很多時間,多到讓他在破窗而入前感到極其自信,而且覺得周圍環境的情況盡在他掌握之中。

這條死胡同沿線的房子全都長得差不多;每一棟都點綴著一小塊方形的草坪,草坪框在一模一樣狹窄的小路之間,小路通向住宅。莉齊一路走來都沒受到盤問,可惜有趣的旅程到門廊便被迫終止。一位年輕的警官,不到一米七的個子,肌肉發達,健壯結實,方下巴。他站在前門外,一眼都不准她往房子里看。

莉齊拿出PI 許可證在他眼前晃了晃,然而對他完全不管用,直到傑瑞德出現在門內。

他一撞進她視線,她就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被攝走了。傑瑞德穿著深色西裝,挺括的白襯衫,配深色領帶。好看。他這身聯邦調查局特工標配,按理說本應讓他混在其他徹查院子的特工里泯然眾人,然而沒有。他那麼顯眼出挑,鶴立雞群,就像出現在同性戀酒吧(或者其他任何同性戀扎堆的酒吧)里的傑拉德·巴特勒 。

「是我請加德納女士 來的。」傑瑞德說:「放她進來。」

莉齊昂首挺胸走進房裡,擦肩而過時不忘向攔她的警官甩一個得意的眼神。

這座房子的外面很破舊,看上去該重新粉刷一遍了,可裡面卻是極其乾淨,一副最近剛剛翻修過的樣子。木地板塗了一層黑亮的胡桃木色,家居搭配著坐墊,一看就知道是直接按某個Crate and Barrel 的推薦購物單買來的。她左手邊是客廳。一個女人——莉齊猜她最可能的身份是被綁女孩的媽媽——坐在特大號的長沙發上,沙發配了訂做的沙發套,海軍藍與白色相間的條紋。那女人看起來有點面熟,但莉齊沒法把她的模樣跟記憶里的某張臉對上號。

一個特工,或者也可能是警方的探員——她不確定——已經在那個女人對面與沙發配套的墩子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手裡拿著紙筆做記錄。在莉齊的右手邊稍遠的地方是廚房,有兩三個犯罪現場技術員在刷粉末提取指紋。

傑瑞德示意莉齊繼續往裡走。然後他關上門,定住許久,直到他快速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過一遍,才開口說:「謝謝你能來。」

她能回一句什麼?這種場合下說「謝謝你邀請我」恐怕不合適,所以她點點頭,說:「沒事。」她的視線落到他別在前胸口袋上的FBI工作證上。「特工 。沒想到啊。」

「是啊,想想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聊過了。」他答道。

她想她從他的聲音里捕捉到了一絲感傷,並且她對此感到驚喜——雖然本不應該有什麼可「喜」的。兩次,她已經讓他失望了兩次。當年她失蹤之後,傑瑞德立刻推遲入學,因為他想幫忙把她找回來。聽爸媽說,在她消失的兩個月里,他每天都在志願者中心接電話,發傳單,給媒體打電話以確保他們沒把她忘了。後來,儘管困難重重,希望渺茫,她還是回來了。然後她將他從自己的生命中切除,就好像他是一個癌變的腫瘤。倒帶重播的往事,那些恐怖的慘叫,折磨,摧殘,血:剛逃回來的那段時間,這些影像在腦海中一幕幕不停地襲來——讓她窒息。她覺得自己在一點點喪失心智,她害怕,所以她讓傑瑞德上學去,過新的生活,別管她,讓她一個人待著。

承受她幾個月連續不斷的折磨之後,他終究按她說的全部照做了。

接下來的十年里,她踉踉蹌蹌行走在瀕臨崩潰的懸崖上。靠,說這話用過去時態她是忽悠誰呢,何止過去的那十年,明明她現在也還在精神崩潰的邊緣掙扎,直到現在,曾經發生在她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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