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玉石 第四章 賽根得·哈維斯特

這個印第安人有體味,當接待室的門被打開,而我出去查看的時候就聞到了。他就像銅像一般站在門內,上身魁梧,胸膛厚實。

除此之外他就像個流浪漢。棕色套裝過於窄小,帽子起碼小了兩號,戴在他頭上就像屋頂立著個風向標。適合這頂帽子的人排汗會更通暢。衣領呈暗褐色,像個馬項圈,衣領上邊喉結那兒系著條黑絲帶。他穿著帶扣的外套,系著領帶。領帶很顯然是用回形針固定,還打了個豌豆大小的節。

這個印第安人生著一張大圓臉,鼻樑如警車頭般高挺、飽滿。他沒眼瞼,且顎骨下垂,還長著鐵匠般的厚實肩膀。如果他能稍微整理一下再穿上白色長袍就是邪惡的羅馬元老院長老了。

他有著印第安人身上特有的泥土氣息,臟也不是城市塵土的那種骯髒。「嘿,快點來吧,就現在。」他說。

我在裡面辦公室彎了彎手指,走回去。他跟著我,腳步緩慢而笨重,發出像蒼蠅一樣的聲響。我坐在桌子後面,向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但他沒有坐下。他又小又黑的眼睛裡飽含敵意。

「你從哪兒來?」我想知道。

「我叫賽根得·哈維斯特,印第安人,好萊塢電影里的那種。」

「哈維斯特先生,請坐。」

他哼了一聲,鼻孔變得格外大。他的鼻孔之前就已經大得像鼠洞了。

「渾蛋,我叫賽根得·哈維斯特,不是哈維斯特先生。」

「你想怎樣?」

「他說快點來,讓你現在就過去。他說——」

「別盡說些我聽不懂的,」我說,「我可不是學生舞會上的女學究。」

「渾蛋。」他說。

他取下帽子時面帶厭惡。帽子正面朝上,他撥動手指,露出防汗帶,從帽檐里取下一枚回形針,向前傾往桌子上扔了一疊薄紙,並憤怒地指著它。他的黑髮長而油膩,上面別著發卡,從窄小的帽子里滑出來。

我展開薄紙,裡面有張卡片,上面寫著:蘇克西安巫師。卡片上的字體細長漂亮。我錢包里有三張這樣的卡片。

我把玩著空煙斗,盯著這個印第安人,試圖從他身上打量出些什麼。「好吧。他想怎麼樣?」

「他要你現在去,快點。」

我說:「渾蛋。」印第安人喜歡用這詞,這是維繫兄弟情誼的方式。他差點咧嘴笑了。「他得先預付一百美元。」我補充道。

「啊?」

「一百美元,大個子,一百塊錢。沒錢我不去,懂了嗎?」我來回握拳,數著數。

他又往桌上扔了一疊薄紙。我展開薄紙,裡面有一張嶄新的一百美元鈔票。

「巫師猜得很准,」我說,「雖然我害怕和這麼聰明的人打交道,但我會去。」

這個印第安人戴帽子時並沒留意防汗帶,那個樣子還蠻滑稽的。

我往腋下塞了把槍,不是我在那個倒霉的晚上用的那把。我討厭丟槍。我上好彈夾,拉上保險栓,把槍塞回槍套里。

在印第安人看來我做的這些和撓脖子沒什麼區別。

他說:「渾蛋,我有車,大車。」

「太不巧了,」我說,「我不喜歡坐大車。不過,走吧。」

鎖上門後我們就出發了。乘電梯時連電梯員都注意到了這個印第安人的體味。

那是一輛棕色的林肯加長車,不太新但保養得很好,後車窗裝著吉卜賽窗帘。汽車經過閃亮翠綠的馬球場,接著又直線上行。司機長得黝黑,像個外國人。他開車拐進狹窄的白色混凝土路帶,路面和林德利·保羅家門口的台階一樣陡,道路蜿蜒。我們出了市區,經過西木,到達布倫特伍德高地。

沿途經過兩片橘子園和山麓上浮雕似的房屋。橘子園是有錢人的消遣,因為這裡並不產橘子。

前面是燒焦的山腳和水泥帶。左側有個斜坡通往清冷的無名山谷,右側有熱氣從黏土堆中噴出。生命力旺盛的野花張牙舞爪地或懸或垂在土堆旁,像總也不願入睡的小孩。

坐在前排的二人留給我兩個背影。一個棕頸黑髮,頭戴鴨舌帽,身穿馬褲呢,身材苗條緊實。另一個脊背寬厚,身穿棕色舊套裝。他有著印第安人特有的粗脖子和大腦袋,頭頂的帽子油膩膩的,防汗帶也露了出來。

汽車駛上U形道路,巨大的輪胎在鬆散的石頭上打滑。棕色林肯車穿過一扇敞開的大門,沿著陡坡向前開,路旁粉色的天竺葵長得旺盛。路的盡頭有個禿鷹巢,還有一棟由水泥、玻璃和鉻做成的山頂房。這座房子像熒光屏一樣具有現代感,又像燈塔一樣若隱若現。

汽車在私人車道的盡頭轉彎,停在空闊的白牆前,牆上安著一扇黑色的門。印第安人下車看著我。我邊下車邊把槍輕輕向左側胳膊內推了推。

白牆上的黑門從裡面緩緩打開。門裡面出現了一條幽長狹窄的小道,天花板上的燈閃閃發光。

印第安人說:「進去吧,大偵探。」

「你先,哈維斯特先生。」

他皺著眉頭走進去,我緊隨其後,後面那扇黑色的門隨即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這些對顧客來說有些神秘。走道狹長,盡頭處是電梯。我得跟這個印第安人一起搭電梯。電梯運行緩慢,輕微的低鳴聲是小馬達在嗡嗡作響。電梯停下後電梯門無聲無息地打開,接著有日光照進來。

我走出電梯,而身後的電梯載著那個印第安人緩緩下降。我身處一座四面是窗的角樓,部分窗帘被拉上來遮擋午後的陽光。地板上的舊波斯地毯色澤柔和,樓內還有一張像是從教堂搬來的雕花木桌。桌子後有個女人在朝我微笑,她的臉乾澀緊繃,滿是皺紋。好像你一碰,這個笑容便會碎成粉末。

她有一張偏黑的亞洲臉孔,盤著一頭柔順的黑髮。她戴著耳環,手上套著又大又廉價的月形石和方形祖母綠戒指,看起來跟十美分店裡的手鐲一樣假。她不年輕了,手又黑又小,不適合戴戒指。

「啊,達瑪斯先生,您來得正好,蘇克西安很期待見到您。」

「謝謝!」我說著從錢包里拿出那張嶄新的百元大鈔放在她的辦公桌上,放在她黝黑髮光的雙手前。她沒有拿錢,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我說:「虧你想得周到,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她慢慢起身,仍舊保持微笑。一襲緊身連衣裙蹭得桌子沙沙響,裙子猶如美人魚的鱗片般貼合在她身上。如果你喜歡肥臀女人的話,這裙子絕對能襯出她的好身材。

「請跟我來。」她說。

她經過我面前,走向一面狹窄的鑲板牆,房間里除了鑲板牆就只有窗戶和小型電梯軸。她打開一扇窄小的門,裡面透出的柔和光暈並不像日光。這時她的笑容使她看起來比埃及還古老。我推了推槍套,走了進去。

門在我身後靜靜地合上。房間無窗,呈八邊形,牆上掛著黑色天鵝絨帘子,頭頂高高地懸著黑色的天花板。黑色地毯中間有一張白色的八邊形桌子,桌子的每一邊都有一張一模一樣但型號小一些的凳子。黑色帘子前還有一張這樣的凳子。桌子上擺著一個黑色底座,上面有個散發光暈的乳白色大圓球。房間里除了這些什麼都沒有。

我在那兒站了足有十五秒,有一種被監視的詭異感。這時天鵝絨帘子兩邊分開了,一個男人走進房間,徑直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坐下來。入座後,他開始打量我。

他說:「請坐我對面,不要吸煙。如果可以的話也不要走動或坐立不安。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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