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玉石 第二章 失去客戶

與其說我在開車不如說我只是握著這輛大黑車的方向盤,讓它自己賓士。我戴著林德利·保羅的帽子,穿著他的淺色外套,其中一個口袋裡裝著百元大鈔,總共有一萬美元。保羅坐在後面,手握一把銀色的魯格爾手槍。我祈禱他知道怎麼用這槍。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份工作。

見面的地點是普里西馬峽谷頂部的一個山洞中,離這裡大約十五分鐘的車程。保羅說他很熟悉那個地方,不會帶錯路。

山路蜿蜒曲折,轉得我頭暈。突然之間我們就拐上了州道,對面的車輛閃著車燈,形成一道白光。路上也不乏長途貨車。

我們轉向內陸,路過日落大道上的一個加油站。站里很冷清,不一會兒就聞到一股不是很濃烈的海藻味,但從黑色斜坡上飄來的鼠尾草味就濃多了。遠處山頂上有光線從暗黃的窗戶投射過來,那裡的房產是地產經紀人所夢寐以求的。偶爾會有車輛呼嘯而過,車燈一閃一閃的。一縷縷冷霧追逐著天空中的一輪半月。

「前面就是貝艾爾市的沙灘俱樂部了,」保羅說,「接下來是跳蚤峽谷,然後就是普里西馬峽谷了。我們再上一個坡後就轉彎。」他的聲音嚴肅低沉,並不是我之前在派克大街時熟知的聲調。

「把頭低下來,」我轉頭望向他,「我們可能一路上都會被盯著,這輛車就像艾奧瓦州野餐籃里的蚝仔一樣顯眼。」

車在我身前嗚嗚地顫動,直到下個坡頂,保羅在我耳邊喊道:「就在這兒轉彎。」我把車開到一條雜草叢生的寬敞大道上,這條路並不是交通幹道。未建成的黑色路燈燈桿從破舊的人行道旁探出,矮樹叢從後面荒地傾斜向混凝土上。樹叢後面可以聽到蟋蟀和樹蛙的唧唧叫聲。而車內一片沉寂。

離我們一個街區遠的地方有間房屋。裡面的住戶像是和自家的牲畜一同作息,屋內一片漆黑。混凝土在道路盡頭突然中斷,我們的車滑過一道土坡到平地上。又越過了一道土坡,就看見一個漆白的路障橫在土路上,路障看起來像四輪織布機。

後面有瑟瑟聲傳來,保羅傾身向前低聲嘆息道:「就是這裡了。下車把路障挪開,再開進山谷。因為我們開車來的,這路障就是為了防止我們及時撤離。而他們想留充足的時間逃跑。」

「別說話,把頭低下來,沒聽見我喊之前不要動。」我喊道。

我把本就沒雜訊的汽車熄了火,只是坐著仔細地聽。蟋蟀和樹蛙叫得更響了,除此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附近也沒有人,要不然蟋蟀不會叫得那麼大聲。我摸了摸腋下槍的把手,打開車門站定在結實的地面上。周圍都是草叢,我能聞到鼠尾草的氣味。這裡藏一支軍隊都綽綽有餘。我起身走向路障。

也許他們設路障只是為了驗證保羅是否守規矩。

我伸出雙手,因為必須用兩隻手才能把白色路障的一邊抬起來。而路障並不是用來驗證保羅的,因為有閃光燈從十五尺之外的草叢中直直地打在我臉上,這絕對是世界上最亮的閃光燈。

一個尖銳的黑人聲音從一片漆黑的燈後飄來:「我們兩個都有槍,快把手舉起來。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不發一語,只是試圖把路障一點點地挪開。保羅和他的車都沒什麼動靜。不一會兒四輪路障的重量讓我不堪重負,不得不放下路障。我鬆開路障,慢慢把手舉起來。就像被拍在牆上的蒼蠅一樣,我被燈光照得動彈不得。我現在只想知道是否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好了,」又是那個尖銳的聲音,「就這樣別動,等我過去。」

這個聲音在我腦海里回蕩,並沒什麼特殊意義,因為記憶中這樣的場景重複過太多次。我只好奇保羅在做什麼。這時燈光後閃出一個瘦高的身影,瞬間又消失不見,只剩模糊的一團沙沙地竄到一邊。接著我身後有窸窣聲響起,我高舉雙手,眯著眼睛看向刺目的燈光。

先是有手指輕觸我後背,接著是槍口。那個聲音又在說:「這也許會有點疼。」

隨著一陣笑聲和瑟瑟聲,一道刺眼的白光從我頭頂穿過。我趴在路障上,抓著它叫喊,右手試圖向左臂下伸去。

瑟瑟聲沒再響起,那道白光越來越亮,直到周遭只剩刺眼的光線。四周又回到一片漆黑,只有一團紅色的物體在蠕動,像極了顯微鏡下的細菌。接著那團紅色物體消失不見,只留下空洞的黑暗。我漸漸失去知覺。

醒來時眼前的星星都是模糊一片,我隱約聽到有兩個人在談論著什麼。

「盧里德。」

「什麼?」

「盧里德。」

「誰啊?」

「一個野蠻的槍手,你上次在館中見過他受刑。」

「噢,盧里德啊。」

我翻過身,手撐著地面,單膝跪地並呻吟著。周圍其實一個人也沒有,我提醒自己要保持頭腦清醒。立穩後,我攤平雙手,附耳傾聽,卻什麼也聽不到。移動時干芒刺扎進手掌。紫色鼠尾草流出黏液,野蜂最愛來這兒采蜜。

蜂蜜很甜,甜得我的胃都承受不住,於是傾身向前吐了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我終於感覺好些了。但除了自己耳內的蜂鳴聲我還是什麼也聽不見。我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就像試圖爬出浴缸的老頭兒。腳沒什麼知覺,腿也像橡膠一樣軟。我擦掉額前的噁心東西,那東西又涼又甜,是爛桃子般的軟泥狀物。一碰它我就渾身發痛。小學時第一次挨揍的疼痛,以及之後感受過的各種痛感都一併襲來。

我的眼前恢複清明。這片荒地呈淺碗形,周圍長了一圈雜草,像矮牆一樣。土路在漸暗的月光下變得模糊不清,延伸到另一邊。那裡停著一輛車。

車離我很近,最多二十尺遠,只是我之前沒往那兒看。那是保羅的車,車燈熄著。我跌跌撞撞地往那兒走去,下意識地去掏身上的槍。毫無疑問,槍已經不在了。那個嘮叨的傢伙肯定會把槍拿走的。還好我還有個小手電筒,我按亮手電筒,打開後備廂往裡面照。

裡面沒留下一絲痕迹,沒有血跡,沒有破損的座套,也沒有玻璃碎片和屍體。車上並沒有打鬥的痕迹,只是空空如也。車鑰匙掛在華麗的儀錶盤上,車是被開到這裡遺棄的。我用小電筒照著地面尋找保羅。如果車在這兒的話,他肯定也在附近。

在這片死寂中有輛汽車在荒地邊緣轟隆作響。我關掉電筒,那輛車的車燈斜照向雜草叢。我迅速卧倒爬到林德利·保羅的汽車車廂後。

車燈照過來,越來越亮。汽車從土路坡上開下來,駛向荒地中央。我聽出那是一輛小汽車在發出沉悶聲響。

車在半路上停下來,風擋玻璃旁的照明燈被打開,又被轉向另一邊。照明燈照向低處,固定在某個我看不到的點上。接著照明燈又被熄滅,車也緩慢地開下山坡。

到了坡底那輛車轉了點方向,車燈掠過我們的黑車。我咬緊上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鬆口。

那輛車又轉了點方向後突然關了車燈,熄了火。夜晚又一次陷入了無邊的死寂之中。四周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動靜。蟋蟀和樹蛙一直在嗡嗡作響,只是我之前沒注意而已。伴隨著亮光車門被打開了。地上傳來急速的腳步聲,一束光線像劍一樣越過我的頭頂。

我聽到了女孩子的笑聲,像曼陀林琴弦般緊繃的笑聲。光束越過這輛巨大的黑車,直接照到我的腳上。

女孩的聲音有點刺耳:「好了。你出來,把手舉在頭頂。手上最好什麼也別拿!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我一動也不動。

她又接著說:「聽著,先生,我可以給你腳上三槍,胃上七槍。我還有三個彈夾,而且換彈速度也很快。你到底出不出來?」

「把你的玩具槍收起來吧!」我吼道,「還是要等我把它奪過來。」我用的並不是平常的聲音,而是嘶啞的吼聲。

「喲,原來是個硬漢啊。」她的聲音有一絲顫抖,隨即又恢複了強硬,「你到底出不出來?我數三聲。我來給你算算勝率吧。旋轉彈膛能給你做十二次緩衝,或者說是十六次?但你的腳會受傷,踝骨一旦傷到就得養好些年才能痊癒,有些情況更是——」

我站起來,望向光源。「我害怕的時候也會說很多廢話。」

「別,別再動了!你是誰?」

「一個遊手好閒的私家偵探。誰會在意呢?」

我繞過汽車朝她走去。她並沒有開槍,我在距離她六尺遠的地方停下。

就在我停下腳步後她喝道:「站那兒別動!」

「好,我不動。你剛才用擋風玻璃旁的照明燈在照什麼?」

「那兒有個人。」

「傷得很重?」

「估計死了,你自己也半死不活了。」她說得簡短。

「我被棒子打了,」我說,這總是讓我起黑眼圈。

「真幽默,」她說,「就跟太平間里的夥計一樣。」

「我們得過去瞧瞧。」我嚴聲道,「如果你沒安全感的話,可以拿著玩具槍站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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