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殺手 芳心難測

那個大塊頭男人與我毫不相干。他從來就跟我不沾邊,無論是當時還是後來,都和我沒什麼關係。

那天我在中央大道,那裡是洛杉磯的黑人住宅區。在其中一個「魚龍混雜」的街區里,白人和有色人種仍然聚居在一起。我正在找一個叫湯姆·阿雷迪斯的人,他是個身材矮小的希臘理髮師。他妻子花了點錢雇我來尋他回家。這是件輕鬆的差事,畢竟湯姆·阿雷迪斯又不是什麼大壞蛋。

我看到一個大塊頭男人站在沙梅酒吧門前。沙梅酒吧提供各色各樣的飲品,酒吧二樓可以投骰賭博,但不是很正規。那個男人正抬頭望著那塊破破爛爛的霓虹招牌,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就像一個中歐移民初次看到自由女神像,或者說,像一個遠道而來、已在此躊躇良久的男人。

他不只是身材高大,簡直就是個巨人了。看上去有7英尺高,穿著花里胡哨的衣服,我還從沒見過一個大男人穿這麼搶眼的衣服。

他穿著栗色的褶子褲,面料粗糙的淺灰色外套,上面有三顆白色撞球大小的扣子。棕色仿麂皮鞋子上有一大塊白色皮革面料,顯得十分突兀。棕色襯衫配黃色領帶,胸前口袋別著一朵碩大的紅色康乃馨,一條愛爾蘭三色旗顏色的手帕正兒八經地疊成三角形,放在康乃馨下方。中央大道上並不乏奇裝異服之人,但他這樣的身材和這樣的打扮出現在這裡,就好比一隻狼蛛趴在一塊白蛋糕上,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他推開門走進沙梅酒吧。酒吧的兩扇彈簧門前後搖擺著,還沒等穩住,就再一次被撞開。一個身穿皺背外套、梳著油頭的有色皮膚年輕人從門內飛出來掉到排水溝里。他尖聲哀叫著,活像一隻受傷的老鼠。一個「棕色人」,就是那種咖啡加了一點奶油的膚色,我是說他的臉。

這也不關我的事。我看到那個棕皮膚男孩爬起來後,沿著牆邊偷偷跑了。之後什麼也沒發生。因此我犯下了一個錯誤。

我穿過人行道,也去推那扇彈簧門。我只是想往裡面看一眼,於是只推開了一點點,卻已經推得太開了。

一隻大到可以拿來當凳子的巨手伸出來,抓住我的肩膀,我感到一陣疼痛。那隻手把我拽到門裡面,又拖著我上了三級樓梯。

一個低沉而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這裡的人吸大麻,兄弟,你能想到嗎?」

我試圖挪到那級階梯的角落處,以便偷偷拿出我的橡皮棍。我沒有帶槍,我以為找一個小小希臘理髮師這樣的活兒不需要用槍。

他又一次抓住我的肩膀。

「這裡確實是那種地方。」我馬上附和道。

「別這樣說,兄弟。比尤拉以前在這裡工作。小比尤拉。」

「你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又把我往上拽了三級樓梯。

「我心情不錯,」他說,「希望不要有人惹惱我。我們倆一塊兒上去吧,喝一小杯。」

「他們不會讓你進去的。」我說。

「我已經八年沒見過比尤拉了,兄弟。」他語氣溫柔地說著,似乎沒意識到自己手上的力道,我的肩膀快被捏碎了。「她甚至已經六年沒給我寫過信了。但她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以前在這裡工作。我們倆上去看看吧。」

「好,」我說,「我會跟你上去,不過我自己走著上去。別拎著我。我很好,叫我卡爾馬迪。我已經是個大人了,可以自己上洗手間,自己做任何事情,所以不用拎著我。」

「小比尤拉以前就在這裡工作。」他的聲音依然很溫柔。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我們上了樓梯。他讓我自己走著。

吧台後方一個較遠的角落放著一張骰子賭桌。室內有零零散散的幾張桌子和一些客人。這時候,賭桌周圍嘈雜的說話聲突然停了下來,好多雙眼睛齊刷刷盯著我們,四周一片死寂,是一個種族面臨異族入侵威脅時的那種氣氛。

一個身材高大的黑人倚在吧台後。他身穿襯衫,手臂上綁著粉紅色吊襪帶 。看樣子以前是個拳擊手,除了沒被混凝土橋砸過,大大小小的搏鬥應該都經歷過。他從吧台上方懶洋洋地瞥了我們一眼,彎著他那健壯的身子,漫不經心地朝我們走來。

他把一隻棕色的大手按在大塊頭男人花哨的胸前。兩個人站在那裡的場景真像一個巨型雙頭螺絲。

「白人不得入內,兄弟。我們這兒只招待有色皮膚的,不好意思了。」

「比尤拉在哪兒?」大塊頭男人低沉而溫柔的聲音與他那白白的大臉和深邃的黑眼睛十分相襯。

那個黑人臉上沒有笑意。「這裡沒有比尤拉,兄弟。沒有烈酒也沒有女人,可以滾了吧?兄弟,滾吧。」

「把你的臟手拿開。」大塊頭男人說。

那個保鏢也犯了一個錯誤。他打了大塊頭男人。我看到他肩膀下垂,身體在出拳之前用力一擺。那是相當乾脆利索的一拳。但大塊頭男人想都沒想過要擋。

他搖了搖頭,掐住那個保鏢的脖子。他身材高大但身手敏捷。保鏢試圖用膝蓋頂他。大塊頭男人把他轉過去,按著他,抓住他的背帶。背帶一下子斷了。於是大塊頭男人用他那隻大手抓起保鏢的脊柱,把他扔出去。保鏢的身體穿過整個狹窄的房間,直接撞到後方那堵牆上,發出一聲巨響,估計連住在丹佛的人都能聽到。隨後他慢慢從牆上滑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嗯,」大塊頭男人說,「我們倆喝一杯吧。」

我們走到吧台。酒保慌慌張張地擦了一下吧台。那些客人開始三三兩兩地從酒吧里退了出去,他們默不作聲地走過木質地板,悄無聲息地下了那條沒有鋪地毯的昏暗樓道,離開時的腳步幾乎不敢有一絲慌亂。

「威士忌酸酒。」大塊頭男人說。

我們喝了威士忌酸酒。

「你知道比尤拉在哪兒嗎?」大塊頭男人問酒保。他顯得很平靜,一邊問還一邊舔著厚玻璃杯里的威士忌酸酒。

「你是說,比尤拉嗎?」酒保的聲音有點哆嗦,「我最近沒在這裡見過她,哦不,不太最近,挺久了。」

「你在這兒干多久了?」

「大概一年吧,差不多,是一年吧,就是一年,兄弟……」

「這個地方什麼時候變成黑籠子了?」

「啥?」

大塊頭男人握起拳頭,那拳頭得有一個水桶那麼大。

「五年了,」我插了一句,「這個傢伙不會知道那個叫比尤拉的白人女孩。」

大塊頭男人看著我,好像我剛剛出現似的。威士忌酸酒似乎對他的脾氣沒有任何裨益。

「誰他媽讓你多嘴了?」

我笑了笑,盡量笑得既友善又熱情。「我可是和你一塊兒進來的,還記得嗎?」

他咧開嘴,回敬了我一個淡淡笑容。「威士忌酸酒,」他對酒保說,「還磨磨蹭蹭幹什麼,快拿酒來。」

酒保倉皇跑開了,一邊跑還一邊恨得朝我們翻白眼。

此時賭室里已經沒有其他人了,除了我們兩個,酒保,還有躺在後方那堵牆下的保鏢。

那個保鏢動了動,呻吟了幾聲,翻過身,開始悄悄沿著護壁板向前爬,像一隻獨翅的蒼蠅一樣。大塊頭男人沒有注意他。

「賭室里什麼都沒有了,」他抱怨道,「以前這裡有舞台,有樂隊,還有很不錯的小包廂,可以在裡面玩。比尤拉像小鳥一樣唱歌。她染了紅頭髮,簡直可愛極了。我們那時候正打算結婚,可是他們卻突然陷害我。」

我們又喝了放在面前的兩杯威士忌酸酒。「怎麼陷害的?」我問道。

「你覺得我跟你說的那八年時間裡我去了哪兒了?」

「坐了牢。」我說。

「沒錯,」他用那棒球棍般大小的拇指戳了戳自己胸口,「史蒂夫·斯卡拉。發生在堪薩斯州格利本德的那起案件。只有我一個人在那兒。4萬塊。他們正好在那裡逮到了我。我當時……喂!」

只見那個保鏢打開後方的一扇門,一頭栽進裡面。隨後門啪嗒一聲鎖上了。

「那扇門通向哪裡的?」大塊頭男人詢問道。

「那……那個是米斯塔赫·蒙哥馬利的辦公室。呃……他是這裡的老闆,他的辦公室就在後面……」

「他可能會知道,」大塊頭男人說著,用愛爾蘭三色旗手帕擦了擦嘴,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口袋裡,「他最好別再說那種沒用的俏皮話。再來兩杯威士忌酸酒。」

他穿過賭室,走到位於賭桌後面的那扇門前面。弄爛那把鎖只花了他一點時間,沒一會兒一塊嵌板就掉了下來。他走進去,關上身後的門。

此時沙梅酒吧里非常安靜。我看著那個酒保。

「這傢伙真壯,」我很快說道,「而且他很可能會幹壞事。你也知道了,他正在找一個老情人,以前在這裡工作的,那時候這裡還是白人的地方。這裡有槍什麼的嗎?」

「我還以為你和他是一夥的。」酒保一臉懷疑地看著我。

「我也沒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