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陽光明媚,溫暖和煦,但他仍穿著那件束帶軟羔皮製雨衣。雨衣前面敞開著,外套和裡面的馬甲也是一樣。他的領帶松垮著,垂在一隻耳朵下。面色灰白,像一張油灰面具,胡楂黑黑的,不修邊幅。
他看起來糟透了。
我把門打開,拍了拍他的肩,把他推進門,讓他坐在椅子上。他呼吸急促,一言不發。我從桌上拿起一瓶黑麥酒,倒了幾杯。他把幾杯全喝了,依舊一言不發。他整個人垮在椅子里,眨了眨眼,嘆了口氣,從衣服內袋裡拿出一個方形白色信封。把它放在桌上,毛茸茸的大手壓在信封上。
「可憐的卡爾,」我說,「今早我和米吉過去看了。」
他用空洞的眼神看著我。過了一會兒,他說:「是呀,卡爾是個好人。關於他,我和你說得不多。」
我看著他手下的信封,等他反應。他自己也低頭看著信封。
「我會給你看的。」他喃喃地說。他把信封沿著桌子慢慢地向我移過來,放開手,好像是要放開他生命中的一切似的。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從他不修邊幅的臉頰流下。
我拿起方形信封看了看。地址寫的是德維克的住所,整潔的鋼筆字跡,貼的是限時挂號的郵票,我打開信封,看到了一張刺眼的照片。
卡門·德維克坐在斯坦納家的木椅上,全裸著,只戴了一副翡翠耳環。雙眼迷離,我從沒見過她的這種眼神。我看了看照片背面,什麼都沒寫,我把照片正面朝下,放在桌上。
「和我說說怎麼回事。」我認真地說。
德維克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把手平攤在桌上,低頭看了看他髒兮兮的指甲。手指發抖。
「有一個人打電話給我了,」他說,聲音死氣沉沉,「要我拿一萬美元換回照片和底片。今晚是截止日期,否則他們會把這些東西給八卦雜誌。」
「這可是一大筆錢,」我說,「八卦雜誌是不會要的,除非這背後有故事,什麼故事?」
他慢慢地抬起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似的。「我還沒說完,那個人說照片會給我帶來災禍,告訴我最好快點,否則我將會在監獄裡見到我女兒。」
「什麼故事?」我又問,塞著煙斗,「卡門怎麼說?」
他搖了搖頭,頭髮邋遢蓬亂。「我沒有問她,她得不到她的心。可憐的小女孩。赤裸裸的……不,我得不到她的心……我猜你現在還沒有對斯坦納做什麼吧。」
「我沒必要,」我對他說,「有人先下手了。」他半張著嘴,驚愕地看著我,滿臉迷惑。很顯然,他對昨晚的事情一無所知。
「卡門昨晚出去了嗎?」我漫不經心地問。
他還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嘴巴張得大大的,腦海中在思索著。
「沒有,她病了。我回家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根本沒有出去……你剛說什麼?斯坦納?」
我拿起黑麥酒,每人倒了一杯。又點燃了煙斗。
「斯坦納死了,」我說,「有人看不慣他的把戲把他給槍斃了,身中多槍,就是昨晚下雨的時候。」
「我的天,」他說,有點恍惚,「你在那兒?」
我搖了搖頭。「我沒在,但是卡門在。這應該就是那個人所說的災禍了,當然,卡門不是殺害斯坦納的兇手。」德維克面紅耳赤,憤怒不已,他握緊拳頭。猛吸了口氣,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這不可能,她生病了。根本沒有出門。我回來的時候她躺在床上。」
「你已經說過了,」我說,「但這並不是實情。我親自送卡門回家的。這個女僕知道,女僕告訴你卡門生病了只是把情況說得好聽點罷了。卡門昨天的確去過斯坦納家,我在房間外看到了她。房間內有槍聲,有人逃跑了,我沒看清那人。卡門醉得不行,也沒看清。這就是為什麼她病了。」
他試圖看著我,可雙眼空洞迷茫,暗淡無光。他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粗大的指關節擰得發白。
「她沒告訴我,」他低聲說,「她沒有告訴我。我,是那個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的人啊。」他的聲音里毫無感情,只有無盡的絕望。
他往後挪了挪椅子。「我要去拿錢,」他說,「一萬美元,也許給了他他就能閉嘴了。」
他崩潰了,邋遢的大頭趴在桌上抽泣起來,身體晃動不止。我站起來,走到桌旁,沒說什麼,只是不停地拍他的肩膀。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淚流滿面,抓住我的手。
「上帝呀,你是好人!」他哽咽地說。
「你還並不是那麼了解我呢。」
我把手縮回來,倒了一杯酒塞進他手裡。我抬起他的手,幫他把酒倒進嘴裡。我看著他手中的空杯,把杯子拿過來放在桌上。我又坐下來。
「你必須振作起來,」我向他說,語氣堅定,「警察還不知道斯坦納的事,是我把卡門從斯坦納家帶回來的,對這事我會隻字不提,你和卡門暫且歇口氣。有麻煩也只會找上我。你做好你應該做的就好了。」
他使勁地慢慢點了點頭。「嗯,我會照你說的做——任何你說的我都照做。」
「把一萬美元準備好,」我說,「然後等那個人的電話。我自有辦法,你不用多管。沒有時間耍手段了……把錢準備好然後等消息,不要說話,剩下的事我會處理。你能做到嗎?」
「我會的,」他說,「上帝呀,你真是大好人。」
「這事不要告訴卡門,」我說,「她喝醉後想起來的事情越少越好,這張照片——」我碰了碰放在桌上的照片背面,「說明寄照片的人曾和斯坦納一起工作。我們要抓到他,越快越好——即使付出一萬元的代價。」
他緩緩地站起來。「這沒什麼,錢不是問題。我現在就去取。然後再回家。你去依你計畫行事,我,也依你計畫行事。」
我又抓住我的手,握了握,慢慢地走出辦公室。我聽到門廳里他沉重的腳步聲。
我匆匆喝了幾杯酒,抹了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