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人 第九章

綠頂計程車公司的車庫在主幹道往東三個街區的德維威拉大道上。我把我的那輛瑪蒙停在一個消防栓前面,然後下了車。奧斯整個人窩在椅座上,低吼著說:「我待在這兒好了。說不定我還能發現個盯梢的。」

我進入到一個巨大的能聽到迴音的車庫。車庫裡燈光昏暗,幾處剛刷上的油漆則顯得色彩鮮艷。角落裡有一個用幾面玻璃牆隔出來的小辦公室,看上去髒兮兮的。一個矮個子的男人坐在裡面,後腦勺罩著一頂常禮帽,脖子上系著條紅色領帶,下巴上面鬍子拉碴的。他正在往手心裡削著一些煙葉。

我說:「你就是這兒的調度員嗎?」

「沒錯。」

「我來找你們這兒的一個司機,」我說,「名字叫湯姆·斯內德。」

他放下小刀和那塊壓制的煙草塊,開始用兩隻手揉著剛才削下來的那些煙草。「有什麼要投訴的嗎?」他好奇地問。

「不是來投訴的,我是他的一個朋友。」

「又是他的朋友,哼?他是值晚班的,先生……所以我猜他現在已經回家了。他住在倫弗魯大街1723號。就在格雷湖邊。」

我說:「謝了。電話呢?」

「沒有他的電話。」

我從一個內口袋裡拿出一張摺疊起來的城市地圖,然後打開一部分,鋪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看上去有點不高興。

「牆上有張大的。」他怒氣沖沖地說,接著便開始往一根短小的煙斗里填煙絲。

「我看習慣了這一張。」我說。我俯身看著那張展開的地圖,在上面找倫弗魯大街。然後我停了下來,猛地抬起頭看著前面那個男人的臉。「你剛剛回想那個地址的時候,腦子轉得可真夠快的。」我說。

他把煙斗塞進嘴裡,使勁兒地咬著,然後動作很快地把兩根手指伸進他敞開著的馬甲的口袋裡。

「有兩個流氓剛來這兒問過。」

我迅速地把地圖折起來,一邊把它胡亂地塞進口袋裡,一邊從門口走了出去,然後一路小跑地穿過了人行道,坐上駕駛座發動了引擎。

「有人搶先一步了,」我對伯尼·奧斯說,「剛剛有兩個人來這兒要了他的地址。有可能是——」

我們在路口拐彎,輪胎被地面磨得吱吱直響,奧斯被甩得急忙抓住車門,嘴裡罵罵咧咧個不停。中央大道上亮起了紅燈,我急轉彎拐進了角落裡一個加油站,從加油泵中間穿了過去,車子砰的一聲落到中央大道上,又和其他幾輛車擦身而過,然後我繼續往右拐了個彎,向東邊開去。

一個黑人交通警察沖我吹著口哨,然後狠狠地盯著我,好像是要試著看清我的車牌號碼。我沒有管他,繼續往前開。

我們依次經過了一些倉庫,一個產品市場,一個很大的儲氣罐,之後又是更多的倉庫,一些鐵軌和兩座橋。我有驚無險地衝過了三個紅燈,然後又闖過了第四個。開了六個街區之後,一輛交警摩托車鳴著警笛追了上來。奧斯拿了一個青銅星章給我,我便把它旋轉著投出了車外,好讓它能被陽光照得清楚點。接著警笛聲便停了下來。那輛警車跟在我們後頭又開了十幾個街區,然後便轉向離開了。

格雷湖是一個人工蓄水湖,位於聖安格魯東郊,在兩座群山中間的缺口處。看上去花了不少錢鋪砌成的窄窄的街道在山間蜿蜒,在山的兩翼形成了錯綜複雜的彎道,僅僅是為了方便來往這兒零星的幾座廉價別墅。

我們加速猛衝,往山上開去,一邊辨識著路標。波光粼粼的格雷湖漸漸消失在身後,破舊的瑪蒙車在搖搖欲墜的陡坡之間轟隆隆地前行。兩旁至今無人走過的人行道上凈是從陡坡上掉下來的沙土。一些雜種狗在地鼠洞附近的草叢裡出沒。

倫弗魯大街在靠近山頂的位置。街道的入口處有一幢雅緻的小別墅,門前的一塊草地用鐵絲網圍了起來。一個只穿著尿布的小孩兒正在草地上笨手笨腳地玩弄著些什麼。從小別墅過去便是很長的一段空曠的路,接著又看到兩棟房子,然後車子便沿著下傾的街道往前,拐過一個又一個急轉的路口,最後在兩旁都是山坡的街道上穿行。整條街道幾乎都被籠罩在兩側山坡的陰影之下。

突然,前面的一個彎道上傳來一聲槍響。

奧斯猛地坐了起來,說:「噢——噢!那可不是打兔子的獵槍。」說罷把他的軍用手槍摸了出來,然後把他那一側的車門鬆開了。

我們開過了彎道,然後便看見山坡地勢較低的那一側有兩棟房子,中間隔著兩三塊陡峭的空地。一輛長版的灰色轎車在兩棟房子中間的街道上突然打了個側滑,左前輪已經癟了,前面的兩扇車門完全敞開著,看上去就像大象伸開了的兩隻耳朵。

右側車門旁邊,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男人雙膝跪在了地上,右手臂在肩膀上鬆鬆垮垮地耷拉著,右手上鮮血淋漓。他的另外一隻手正試著從他面前的地板上撿起一把自動手槍。

我猛地踩下了剎車,然後奧斯便動作迅速地下了車。

「把槍放下,你!」他喊道。

耷拉著一條手臂的男人怒吼了一聲,然後整個身體鬆懈了下來,往後一倒靠在了踏腳板上。接著有人在車子後面開了一槍,那子彈從我耳邊不遠處掠過,噼啪作響。那時我已經從車子出來,站在了路上。車子朝那兩棟房子側過去了很大一個角度,所以我看不到左側的車身,除了那扇開著的車門。剛才那一槍好像就是從那邊打過來的。奧斯向車門開了兩槍。我趴在地上,從車子底下望過去,看到了一雙腳。我朝那雙腳開槍,但沒打中。

就在這時,離我們最近的那棟房子的一角傳來一陣微弱但十分刺耳的爆裂聲,接著便看見灰色轎車的玻璃碎了。車後的人又開了槍,灰泥從屋外灌木叢上方的那面牆上的角落裡蹦了出來。然後我在灌木叢里看到了一個男人的上半身。他正趴著往斜坡下移動,肩上扛著一把輕型步槍。

他就是那個計程車司機湯姆·斯內德。

奧斯咕噥著朝那輛灰色轎車沖了過去。他往車門裡開了兩槍,然後趴低了身子躲在引擎蓋後面。車子那邊又響起了槍聲。我把掉在地上的槍從那個受了傷的男人身邊踢開,然後悄悄從他身邊走過去,又越過油箱往那邊瞄了一眼。在這之前由於車子的掩護,我根本看不到那邊的人。

只見他身穿一套棕色的西服,身材顯得十分高大。他繼續開了一槍,子彈猛地朝兩座房子中間那座山的山尖飛去。奧斯的槍也響了。車後的男人快速地轉了個身,又立刻開了一槍。奧斯現在已經沒有了任何掩護,我看見他的帽子從頭上彈了下來,而他的腳則張開著,整個人直直地站在那兒,穩穩地拿著他的手槍,彷彿他現在正站在警察訓練的射擊場上。

但高個子的男人已經慢慢癱倒了,因為我剛才一槍打穿了他的脖子。奧斯小心翼翼地繼續朝他開槍,那男人便倒下了,奧斯那把槍的第六顆子彈,也就是最後一顆子彈打中了男人的胸膛,然後他的身體便整個扭了過來,腦袋的一側直接磕在街道邊上,嘎吱作響,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我們分別從車子兩邊朝他走去。奧斯彎下腰來,把他正面朝上地翻了過來。儘管他脖子上都是血,但是死去之後,他的臉上卻帶著一副散漫而親切的表情。奧斯開始翻他的口袋。

我回過頭去看另外一個人在做什麼。但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坐在踏板上,把右手托在身體一側,疼得齜牙咧嘴。

湯姆·斯內德在斜坡上爬起來,然後朝我們走了過來。

奧斯說:「這傢伙叫波克·安德魯。我在撞球廳里見到過他。」他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左手上拿著些零碎的東西。「沒錯,波克·安德魯。按日,按鐘點,還是按周拿報酬的。我想在那兒大概能謀個什麼生計——不長久的。」

「這不是把我打昏的那個人,」我說,「但我被打昏的時候看到的人就是他。而且,如果那個紅髮女孩兒今天早晨說的是實話,那盧·哈格很有可能就是被他殺死的。」

奧斯點了點頭,轉過身走過去把帽子撿了起來。帽檐上有一個洞。「這樣的話,我也完全不覺得意外。」他一邊說著一邊冷靜地把帽子戴上了。

湯姆·斯內德站在我們面前,那把小型步槍緊緊地橫著握在胸前。他沒有戴帽子,也沒有穿外套,腳上就穿了一雙膠底運動鞋。他的眼神明亮而狂熱,身體也開始發抖起來。

「老兄,我就知道能打中他們的!」他歡呼道,「我就知道我能幹掉這幫該死的狗雜種!」然後他住了口,臉色開始發綠。他慢慢地俯下身,把槍扔在了地上,兩隻手撐在彎著的膝蓋上。

奧斯說:「你最好找個地方躺著,老兄。看你這樣的臉色,我看你就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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