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人 第七章

二十分鐘後,車子開到了山腳下。接著我們又翻過一個豬背嶺,沿著一條狹長的白色混凝土山路往下滑移,穿過了一座橋,在下一個山丘爬到半坡之後,便拐彎轉入一條碎石路。這條路往前漸漸隱沒在兩旁的胭脂櫟和石蘭灌木叢里。一簇簇羽狀的蒲葦點綴在山間,像噴射的水流一般向外展開。車輪碾在碎石子路上嘎吱作響,又在彎道上不停地打滑。

我們來到一間山中小屋,屋子的前廊十分寬敞,地基是水泥混著鵝卵石打成的。屋後一百尺處的一個山頂上,一架發電機的風車正在慢悠悠地轉動著。一隻野生冠藍鴉在路旁一閃而過,衝天而起,敏捷地把身子一側,像塊石子一樣消失在視線里。

白髮男子把車子開上了門廊,停在棕褐色的林肯轎車旁邊,熄了火,又把車子長長的手剎扳了起來,然後拔出車鑰匙,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塞在皮套裡面,然後一併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中。

后座上的男人下了車,然後打開了我旁邊的車門。他的手裡拿著一把槍。我下了車,接著那個白髮男子也下了車,然後我們一起走到了屋子裡。

屋裡有一個大房間,牆壁都由帶節的松木築成,磨得油光水滑,十分漂亮。我們踩在印度風格的地毯上,穿過了這間房,然後白髮男子小心翼翼地敲了敲一扇門。

一個聲音喊道:「誰?」

白髮男子把臉貼到門上,然後說:「比斯利——還有您想找來談一談的那個傢伙也在這裡。」

「進來吧。」裡面的人說。比斯利打開門,把我推進去,然後在我身後把門關上了。

這間房跟剛才那間一樣很大,帶節的松木築的牆,地上鋪著印度風格的地毯。用浮木生起來的一堆火在石頭壁爐里哧哧呼呼地燃燒著。

在一張平坦的桌子後面坐著的那個人,正是政客弗蘭克·多爾。

他是那種很喜歡坐在桌子後面,然後把大大的肚子頂在桌子上的人。他總是一邊撥弄著桌上的東西,一邊擺出一副精明的樣子。他那張肥胖的臉顯得暗淡無光,一頭稀疏的白髮微微豎起,眼睛小而目光敏銳,一雙手小而纖細。

我看不到他整個人,只看到他穿在身上的灰色西服顯得邋裡邋遢的。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有一隻很大的黑色波斯貓。他正用一隻小巧秀氣的手撓著貓的腦袋,而貓則斜靠在他的手上,尾巴搖來晃去,然後從桌子的邊緣直直地垂了下來。

「坐吧。」他說,眼睛始終停留在貓身上。

我坐在一把椅座十分低矮的皮椅上,然後多爾便說道:「你覺得這兒怎樣?挺不賴的,沒錯吧?這是托比,我的女朋友,我唯一的女朋友。不是嗎,托比?」

我說:「我覺得這兒是挺不錯的——但你把我弄到這兒來的手段可就不怎麼樣了。」

多爾把頭稍稍抬高了幾英寸,然後看著我,嘴巴微微張開著。他的牙齒很漂亮,只可惜是假牙。他說:「我很忙的,老兄。這比吵著讓你來省事兒多了。要喝一杯嗎?」

「當然。」我說。

他用兩隻手掌輕輕地捏著貓的腦袋,然後一把把它推開,兩隻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很用力地撐著,臉有點兒泛紅,最後終於站直了起來,然後搖搖擺擺地走到一個嵌入式的櫥櫃旁邊,拿出了一瓶玻璃瓶裝的威士忌和兩個有金色紋脈的酒杯。

「今天沒有冰了,」他說,一邊又搖搖擺擺地走回到桌子旁,「只能喝純的了。」

他倒了兩杯,然後打了個手勢。我便走了過去,拿起我的那一杯。隨後他又坐下了,於是我也拿著酒回到了椅子上。多爾點了一根長長的棕色雪茄,把裝雪茄的盒子往我這邊推過來了兩英尺,然後靠在椅背上,神態放鬆地看著我。

「你就是指證了曼尼·提納的那個傢伙吧。」他說道,「這麼做可不妥當。」

我抿了一口威士忌——這酒算挺不錯的,小口小口地喝正好。

「生活偶爾會變得很複雜,」多爾繼續說道,語氣依舊顯得平和自在,「政治——即便是在它很有趣的時候——本身就是很強硬的。你是了解我的。我很強勢,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我要的東西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多了,但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一定要得到,至於是用什麼手段得到的,這我沒什麼所謂。」

「久有耳聞了。」我客氣地說道。

多爾的眼睛閃了一下。他轉過身去找那隻貓,揪著尾巴把它拖到他身邊,然後用手一推讓它側躺著,接著便開始摩挲著它的肚子。那隻貓看起來很是享受的樣子。

多爾看著我,然後輕輕地說:「是你幹掉了盧·哈格。」

「是什麼讓你這麼想的?」我淡淡地問。

「你殺了盧·哈格。也許他該死——但人是你殺的。他被人拿著一把點38手槍一槍射穿了心臟。你身上帶著的就是點38手槍,而且許多人都知道,你開這把槍是一打一個準。昨晚你跟哈格一起在拉斯奧林達斯,並且看見他贏了很多錢。你本來是去那兒給他當保鏢的,但你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你在西西馬倫追上了他和那個女孩兒,然後給他吃了一顆子彈,便把錢拿走了。」

我把我的那杯威士忌喝完,又站起來給自己再倒了點兒。

「你和那女孩兒達成了協議,」多爾說,「只可惜她變卦了,她也打著她的如意算盤。不過這也不要緊了,因為警察在哈格的屍體旁邊發現了你的那把槍,而錢則在你手裡。」

我說:「外頭已經有我的通緝令了嗎?」

「我還沒跟他們開這個口……而且那把槍也還沒有被上繳……你知道,我的朋友是很多的。」

我慢慢地說:「我在卡納萊斯的賭場外邊給人打昏了。是我活該。我的槍給人拿走了。我沒有追上哈格,而且也沒有再見過他。今天早上那女孩兒拿著一個信封來找我,裡頭就裝著那筆錢。她跟我說哈格在她的公寓里被殺了。這就是錢為什麼在我那兒——我只是在保管而已。我不太相信那女孩兒說的話,但她把錢帶來了——這還是很有說服力的。我便馬上開始進行調查。」

「這種事你應該交給警察去做。」多爾笑嘻嘻地說。

「那女孩兒有可能會被陷害,而且我也有機會可以正正噹噹地賺一點錢。這事兒的確發生過,即便是在聖安格魯。」

多爾把一根手指伸到了貓的面前,它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然後貓從他的身邊離開,在桌子的一角坐了下來,開始舔著自己的一個腳趾。

「兩萬兩千美元,那小妞兒就這麼交給你去保管了,」多爾說,「這聽起來的確像是個小妞會幹的事兒,不是嗎?」

「你拿到了那筆錢,」多爾說,「哈格則是被你的槍打死的。那女孩兒走了——不過我可以把她找回來。我想她會是個不錯的目擊者,如果我們需要的話。」

「在拉斯奧林達斯的賭局是有貓膩的吧?」我問道。

多爾喝完了他的那杯酒,又把雪茄叼在嘴裡。「當然,」他漫不經心地說道,「荷官,就是叫品納的那個傢伙,也插了一腳。輪盤上00號的那格是有問題的。這是老把戲了。地板上有個銅做的按鈕,品納的鞋底也有一個,他腿上還纏著電線,電池就揣在他褲子後袋裡。老把戲了。」

我說:「卡納萊斯看上去好像並不知道這回事。」

多爾咯咯地笑了。「他知道輪盤是有問題的,但他不知道他的賭桌荷官的頭兒竟然是跟他對著乾的。」

「我討厭品納。」我說。

多爾隨便擺弄了一下他的雪茄。「有人罩著他的……這場把戲玩得很謹慎,也很安靜。他們沒有冒大險圖大利,下的都只是同額賭注,而且也沒有一直贏。他們也沒辦法。就算是動過手腳的輪盤也不可能讓他們一直贏。」

我聳了聳肩,在椅子上挪了挪位置。「你對這事兒了解得可真多,」我說,「這一切就是為了給我設個圈套,好敲詐我一回么?」

他輕輕地露齒一笑,說:「開玩笑,當然不是!這當中有些事是碰巧發生了而已——最好的計畫通常都是這樣的。」他又揮了揮那根雪茄,一絲淺灰色的煙繚繞著掠過他那雙狡黠的小眼睛。門外傳來一陣含混不清的談話聲。「我有一些不得不取悅的人脈關係——即使我並不喜歡他們所有的勾當。」他簡明地補充道。

「比如曼尼·提納嗎?」我說,「他經常出沒在市政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好了,多爾先生,你打算讓我為你做什麼呢?要我自殺嗎?」

他笑了,滿是肥肉的肩膀也歡快地顫抖起來。他伸出了一隻小小的手,手心正對著我。「我是不會打這樣的主意的,」他冷冰冰地說,「況且還有另外一個更好的選擇:關於莎倫命案的公眾輿論。我還不敢肯定地說,要是沒有了你,那個卑鄙的地方檢察官就不會給提納定罪——但如果他能說服其他人接受這個主意的話,那你就會被一腳踢開,還得乖乖閉上你的嘴。」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過去靠在桌子上,然後身體朝多爾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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