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女人 六、梅爾頓加大賭注

十點半以後,我才把車開到山腳,在聖貝納迪諾市的奧利匹亞旅館前畫著斜線的停車位上,把車停好。我從後備廂拉出一個旅行袋,剛走出四步,一個穿著鑲邊褲子和白色襯衣、系著黑色領結的服務生就把它從我手裡接了過去。

值班的職員是個獃頭獃腦的傢伙,對我不怎麼感興趣。我簽了字,辦好了入住手續。

給我拎包的服務生和我乘一個四英尺見方的電梯,來到二樓,拐了個彎,穿過兩條走廊。我們越走越熱,這個服務生打開門上的鎖,帶我走進一個單人間,裡面有一扇通風天井窗。

這個服務生,又瘦又高,面色發黃,態度冰冷得像是一片冷雞肉凍。他嘴裡嚼著口香糖,把我的包放到椅子上,打開通風窗,站在那裡看著我,他眼睛的顏色跟水一樣清淺。

「給咱們帶點薑汁汽水、杯子還有冰塊上來吧。」我說。

「咱們?」

「是的,如果你也能喝酒的話。」

「估計十一點以後我才可以。」

「現在十點三十九分,」我說,「如果我給你一角硬幣,你會說『非常感謝你』嗎?」

他咧嘴一笑,使勁兒地嚼著他嘴裡的口香糖。

他走出去,沒有關上門。我脫掉外套,解開手槍皮套的帶子和領帶,脫掉襯衣和汗衫,在從門口進來的微風中來迴轉悠,這風裡夾雜著一股熱鐵的氣味。我側身擠進浴室——這種浴室,只能這樣進了——用涼水把自己淋濕。等那個高個子——一副懶洋洋模樣的服務生端著托盤迴來的時候,我感覺呼吸都順暢多了。他關上門後,我拿出我那瓶黑麥威士忌,他調好兩杯酒,我們就喝了起來。汗水順著我的後脖子一直流到脊柱,可是我依然感覺舒服多了。我拿著酒杯坐在床上,看著那個服務生。

「你能待多久?」

「做什麼?」

「回憶點事情。」

「我可不怎麼擅長記東西。」

「我有錢要花,」我說,「我會用我自己獨特的方式花出去。」我從外套中掏出錢包,從裡面掏出紙幣,沿著床邊鋪展開。

「不好意思,」服務生說,「你是警察吧?」

「私人偵探。」

「很有意思,這酒使我頭腦靈活起來了。」

我給了他一張一美元的鈔票。「試試這個能不能讓你頭腦更靈活,我可以叫你得克薩斯小子嗎?」

「的確被你說中了。」他說話慢吞吞的,卻麻利地把錢折好,塞進褲子上的表袋裡。

「八月十二日那個周五的下午你在哪裡?」

他抿了口酒,認真想了想,一隻手輕輕搖晃杯子里的冰塊,嘴裡嚼著口香糖,又喝了一口。「在這兒,四點到十二點的班。」他總算給了回答。

「一個叫喬治·阿特金斯的女士,是一位個子嬌小、身材苗條、容貌漂亮的金髮女郎。她那天在這兒登記入住,等開往西邊的夜班火車。她把車停在旅館車庫,我相信車子現在還在那兒。我需要找給她辦入住手續的那個傢伙,你能再賺一美元。」我從鋪開的鈔票里抽出一美元,單獨出來放在床上。

「我的確是要感謝你。」這個服務生詭異地笑著說。他喝完杯子里的酒就出去了,輕輕地關上房間門。我喝完酒後,又調了一杯,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牆上的電話響了,我擠進浴室門和床之間的小空地去接電話。

「我查到是桑尼。他晚上八點下班,我估計他能過來。」

「要多久?」

「你要他過來?」

「是的。」

「如果他在家就得半個小時。另一個傢伙給她辦的結賬手續,我們管他叫萊斯,他現在就在這裡。」

「好,讓他上來。」

我喝完第二杯,覺得在冰化之前調好第三杯還是不錯的。我正攪拌的時候,敲門聲就響了。一開門就看見一個身材瘦小、眼睛碧綠、鼠頭鼠腦的傢伙,嘴巴抿得跟個女孩子差不多。

「喝點?」

「好啊!」他說完就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又往裡邊摻了點薑汁。他一口氣把調好的那杯酒灌了下去,接著往嘴裡塞了一根煙,從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極其熟練地劃著了。他吐了口煙,一邊用手把煙驅散,一邊冷眼看著我。我看到他衣服口袋上縫製的不是號碼,而是兩個字「領班」。

「謝謝,」我說,「就這樣吧。」

「什麼意思?」他不滿地咧了咧嘴。

「快滾開。」

「我以為你要見我。」他怒罵。

「你是夜班服務員領班?」

「負責結賬。」

「我想請你喝一杯,還想給你一塊錢。給你,謝謝你上來。」

他拿著一美元站在那裡,煙從他的鼻孔里鑽出來,他的眼睛跟小珠子似的,一副卑劣的樣子。他轉過身,快速而做作地聳了聳肩,悄悄地溜出房間。

過了十分鐘,又有很輕的敲門聲。我打開門,看到一個瘦高的傢伙站在那裡咧著嘴笑。我走到一邊,他就溜進來,來到床邊,還咧著嘴在笑。

「你不喜歡萊斯,對吧?」

「是的,他滿意嗎?」

「我猜想是的。你也知道領班是什麼樣的,總得撈點好處。達爾馬斯先生,也許你還是叫我萊斯好些。」

「那麼,是你給她結的賬?」

「如果喬治·阿特金斯是她的名字,就沒有。」

我從口袋裡拿出朱莉婭的照片給他看。他認真看了很長一會兒,「她長得像是這樣,」他說,「她給我五角錢,在這個小鄉鎮,五角錢足以讓人印象深刻。她名字是霍華德·梅爾頓夫人,這兒的人們還討論她停在這裡的車子呢。我覺得關於她沒有太多可以談的。」

「哈哈,她離開後去了哪裡?」

「她乘計程車去了車站。您喝的酒不錯,達爾馬斯先生。」

「不好意思,請隨便喝。」當他喝的時候,我說,「你還記得什麼關於她的事情嗎?她有訪客嗎?」

「沒有,先生。但是我想起一件事,一個高個子、相貌不錯的傢伙找過她。她看起來不是很願意見到他。」

「哦。」我從衣袋裡拿出另外一張照片給他看,他也是很仔細地觀察。

「這張不是很像她,但是我肯定這位紳士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那位。」

他拿起兩張照片,並排放在一起,臉上先露出一絲困惑。「是的,先生,這就是他。」他說。

「你真是樂於助人的傢伙,」我說,「你幾乎記住了所有事情,是嗎?」

「我不明白什麼意思,先生。」

「再來一杯吧。我欠你四塊錢,總共是五塊了。這可太不划算了,你們這些服務生,老是想著插科打諢。」

他拿起一小杯,用手端平,泛黃的臉皺了一下。「我盡我最大努力。」他生硬地說了這麼一句,他喝了手裡的酒,把杯子輕輕地放下,走到門口。「你還是留下你該死的錢吧。」說完,他從手錶袋裡掏出一美元,扔到地板上。「見你的鬼去吧,給你!」他輕聲說。

他走了出去。

我拿起那兩張照片,把它們水平放在一起,皺眉看著它們。看了好長一會兒,脊柱突然感到一陣被冰冷的手指划過的涼意,以前就有過這種感覺,非常短促,但是我已經擺脫了這種感覺,現在這種感覺又回來了。

我走到小桌子前,拿起一個信封,在裡面放了五美元的鈔票,封好後在上面署名「萊斯」。我穿上衣服,把酒瓶放在屁股兜,拎上旅行袋,走出房間。

在大廳里,那個紅頭髮的領班看到我立馬走過來。萊斯在一個柱子後面,雙臂交叉,一言不發。我走到前台去結賬。

「先生,有什麼問題嗎?」收銀員看起來有些困惑。

我付了賬,朝我的車子走過去,又轉過身,走到前台,把裝著五美元的信封遞給收銀員,說:「把這個給得克薩斯州的那個叫萊斯的傢伙吧。他有點生我的氣,不過很快就會沒事的。」

我在凌晨兩點前到達格蘭岱爾市,然後就找一個可以打電話的地方,終於找到一個全天營業的雜貨店。

我拿出十美分和五美分的硬幣,撥給連線員,得到了梅爾頓在比弗利山莊的電話號碼。他的聲音終於通過電話線傳了過來,聽起來沒有睡意。

「很抱歉這個時候給你打電話,」我說,「但是你告訴過我,隨時可以聯繫你。我按照梅爾頓夫人的蹤跡,到了聖貝納迪諾,還有那裡的車站。」

「這些我們早就說過了。」他沒好氣地說。

「好吧,確定一下還是應該的。海恩斯的小屋已經被搜查過了,沒有什麼發現,如果你認為他知道梅爾頓夫人在哪裡——」

「我都不知道我怎麼認為的,」他突然插了進來,「你跟我說過之後,我就覺得那個地方應該被搜查過。這就是你必須要報告的?」

「不是,」我猶豫了一下,「我做了個夢,我今天早上夢到切斯特大道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