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女人 五、一條金腳鏈

天黑一個小時後,我撥打了霍華德·梅爾頓在比弗利山莊的電話。當時我在電話公司的一個小木屋營業廳里,這個地方距離獅峰的主大街有半個街區的距離,在這裡幾乎聽不到射擊場里二二口徑手槍的打靶聲,聽不到滾地球發出的咯吱聲,聽不到各種汽車喇叭的嘟嘟聲以及印度之首賓館的餐廳里鄉村音樂的低鳴聲。

接線員聯繫上他後,讓我到經理辦公室去接聽電話。我走進去後關上門,坐在一張小桌子旁,拿起電話。

「在那裡有什麼發現?」梅爾頓問我,聲音帶著濃厚的醉意,聽起來像喝了三杯威士忌的樣子。

「沒有我預期的發現。但是這裡發生了你肯定不願看到的事兒。你是想讓我簡單地說,還是好好包裝一下再說?」

我能聽到他的咳嗽聲,卻聽不到他房間里其他的聲音。「直截了當地說吧。」他不緊不慢地回答。

「比爾·海恩斯說你的太太對他調情——然後他們發生了關係。她就是在他們喝醉的那個上午離開的。事後,他老婆因此跟他吵了一架,然後他到小鹿湖的北岸多喝了一點酒,凌晨兩點才回去。你知道,我只是把他的原話告訴給了你。」

我一直等,梅爾頓的聲音終於傳了過來:「我聽到了,達爾馬斯,繼續。」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平淡得跟岩石一樣。

「等他回到家的時候,兩個女人都走了。他的老婆貝麗爾留下了一張便條,說寧願死也不願意和他這個可惡的人一起住下去。從那以後他就沒見過她——直到今天。」

梅爾頓又咳嗽了起來,這雜訊可是刺得我耳朵不好受。電話線里傳來嗡嗡聲和噼啪聲。一個接線員插了進來,我讓她別打岔。中斷之後,梅爾頓說:「海恩斯什麼都跟你說了,他跟你可是完全不認識?」

「我帶了一點酒。他喜歡喝酒,又渴望和別人交談,酒破除了我們間的障礙。還有更多,我說過那天起他就沒有見過他老婆,直到今天。今天她從你的小湖裡浮了出來,我想讓你猜猜她的樣子。」

「上帝啊!」梅爾頓喊道。

「她卡在了碼頭下的水底木板下面,那個碼頭是拍電影的人搭起來的。這裡的警長吉姆·丁克菲爾德也不喜歡她那副模樣。他把海恩斯關起來了,我認為他們把海恩斯帶給了聖貝納迪諾的地方檢察官,去接受審訊,還要驗屍等等。」

「丁克菲爾德認為是海恩斯把她給殺了?」

「他可能覺得是這麼回事,他沒把所有想法都說出來。海恩斯上演了一場肝腸寸斷的表演,但是這個丁克菲爾德又不是傻子。關於海恩斯,他可能掌握一些我不知道的情況。」

「他們搜查海恩斯的小屋了嗎?」

「我在場的時候沒搜查,我離開後應該會吧。」

「我知道了。」聽起來他現在已經很累,有點兒筋疲力盡了。

「在大選前,這個案子對於縣裡的檢察官來說,可是個好菜。」我說,「但是對我們來說就不一樣了,如果審訊,我就必須得出庭,那就不得不起誓,聲明我的職業。這從某種程度上意味著,終究我要說出我去那裡做什麼。也就是說,得把你牽扯進來。」

「是啊,」梅爾頓的聲音有些模糊,「我已經被扯進來了。如果我太太……」他突然停了下來,罵了幾句,就好長一段時間沒再說話。電話線里傳來嘈雜聲,不知是山裡什麼地方發出一陣尖銳的噼啪聲,沿著電話線傳了過來。

最後我說:「貝麗爾·海恩斯自己有一輛福特,跟比爾那輛不一樣,他只能用左腳來做力氣活,就把車改裝了,現在貝麗爾的車不見了。我認為那張便條不像是自殺留的。」

「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看起來在這次的事情上,我老是受牽制,今晚我再回去看看吧。我能打你家裡的電話嗎?」

「隨時都可以,」他說,「傍晚以及整個晚上我都會在家,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我認為海恩斯不是做那種事情的傢伙。」

「但是你知道你太太有喝酒癖,還讓她自己住在那裡。」

「上帝啊,」他好像沒聽到我的話,自言自語,「一個帶著木質……」

「哦,讓我們跳過這一部分,」我低聲吼道,「就算不說這個已經夠噁心的了,再見。」

我掛了電話,回到外面的辦公室,給這個女孩兒付了話費。我回到大街,鑽進我停在雜貨店前面的車裡。街道上滿是花哨的霓虹燈廣告牌、雜訊和發光裝飾物。在這乾燥的山地空氣里,任何聲音似乎都能傳出一英里遠,我都能聽到一個街區以外的談話聲。我再次從車裡出來,在雜貨店買了一品脫酒,才開車出發了。

我上了公路,來到開往小鹿湖的那個岔口時,把車停在一邊,仔細想了想。過了一會兒,我就開車朝梅爾頓山裡的房子駛去。

通往私家小道的那扇門已經關了,還上了鎖,我把車停在灌木叢的一邊,從門上爬了進去,輕手輕腳地走在小路的邊沿,直到泛著星光的小湖出現在我腳下。海恩斯的小屋漆黑一片,小湖對面的三座房子在山坡上形成了模糊的陰影。水壩旁的水車獨自在那兒,顯得十分古怪。我豎起耳朵,什麼也沒有聽到,在這座山上連夜間活動的鳥都沒有。

我放輕腳步,來到海恩斯的小屋,推了一下門——是鎖著的。我繞到了後面,發現另一扇門也上了鎖,我像只走在潮濕地板上的小貓一樣,沿著小屋悄悄地踱著步子。我推了推一扇沒安裝絲網的窗戶,也是鎖著的。我停下來,又豎起耳朵靜聽了一陣。窗戶關得不是很緊,在這樣的空氣里,木頭都乾癟了,縮了水。這裡的窗戶和那些小村舍的窗戶是一樣的,都是裡面插著,我把小刀插進兩扇窗戶窗框的縫隙,可是行不通。我緊貼著牆,看了看小湖泛起的閃亮的光,掏出我那一品脫威士忌喝了一口,這使我恢複了活力。我收起酒瓶,撿起一塊大石頭,使勁兒朝窗框砸去,玻璃沒有砸碎,於是我躥上窗檯,爬進屋裡。

突然一道光打到我臉上。

一個沉穩的聲音說:「孩子,要是我就在那兒休息。你一定累壞了吧?」

這道光似乎把我釘在了牆上,過了一會兒,隨著一聲電燈開關的響聲,一盞檯燈亮了,手電筒的光消失了。丁克菲爾德安詳地坐在一張莫里斯式的皮革安樂椅上,旁邊是一張鋪了桌布的桌子,桌布上棕色的流蘇從桌子邊呆板地垂下來。丁克菲爾德穿著和那天下午一樣的衣服,只是在襯衣外面多套了件羊毛風衣,他的嘴輕輕地嚅動。

「那家電影公司在這裡弄了兩英里長的電線,」他思忖著說,「對這裡的人們來說是件好事。孩子,你現在想做什麼——除了從窗戶跳進來?」

我挑了把椅子坐下,掃視了一下小屋。這個房間是一間小方屋,有一張雙人床,鋪了一張碎呢地毯,擺著幾件樸素的傢具,通過一扇敞開的門可以看到後面廚灶的一角。

「我本來是想做點什麼,」我說,「從我現在的情形來看,真是糟透了。」

丁克菲爾德點點頭,眼睛端詳地看著我,沒有任何敵意。「我聽到你開車的聲音,」他說,「我知道你從私人通道往這邊走,但是你走路相當謹慎,我都聽不到任何聲音。我對你很好奇,孩子。」

「為什麼?」

「孩子,你的左胳膊下面不覺得沉嗎?」

我沖他苦笑一下,說:「或許我還是坦白好些。」

「好吧,你沒必要繞圈子,我這個人還是能包容一些事的。我認為你有正當理由帶那把六響槍,是不是?」

我把手伸進衣袋,掏出敞開的皮包放在他粗大的膝蓋上。他拿起皮包,小心地拿到賽璐珞窗戶旁邊的檯燈下,看了看執照的影印件,然後把皮夾子交還給我。

「我猜想你對比爾·海恩斯感興趣,」他說,「你是私人偵探吧?嗯,你的體形干這行挺合適,你的外表也高深莫測,不會出賣你。我還真有些擔心比爾。你要搜查小屋嗎?」

「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我這兒沒什麼問題,也不是完全沒有必要再搜查,我已經翻查了不少地方。是誰雇你的?」

「霍華德·梅爾頓。」

他沉默了一會兒,只是嚼著煙草。「我可以問是為了什麼嗎?」

「找他老婆,兩周前突然離開了。」

丁克菲爾德脫下扁平帽頂的斯泰森氈帽,用手撫弄了一下灰褐色的頭髮。他站起來,解開鎖,把門打開,又坐回來,靜靜地看著我。

「他希望能夠避免公眾的注意,」我說,「因為他老婆的某種過失可能導致他丟了工作。」丁克菲爾德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黃色的燈光把他的一邊臉照成了青銅色。「跟酗酒和比爾·海恩斯都沒關係。」我補充說。

「你說的都不能解釋你為什麼要搜查比爾的房子。」他心平氣和地說。

「我就是個愛閑逛的傢伙。」

有好一會兒,他一動不動,可能在考慮我有沒有騙他,如果我沒說實話,他又是否該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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