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城藍調 八、打針的人

德斯貝恩把車停靠在內外科綜合大樓的前面,抬頭看著六樓一扇透出燈光的窗戶。這座大樓安裝了一系列的散熱翼,這樣一來,每個辦公室都有一個外突的部分。

「天哪!」德斯貝恩大叫道,「他已經在上面了,我猜那小子根本就沒睡。看到停在街道上的那輛破車就知道。」

我起身下車,看到大樓大廳入口的側面有一個一片漆黑的雜貨店。一輛長長的黑色轎車規規矩矩地沿著地上的斜線,停在了停車位,看樣子,車不是在凌晨三點停過來,更像是正午就停在了這裡。轎車前面車牌的一側有醫生的徽章,上面是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那有兩條蛇蜿蜒纏繞的手杖。我拿著手電筒向車裡照了照,看了一下持照人的名字,關掉手電筒,朝德斯貝恩走過去。

「你說對了,」我說,「你怎麼知道那是他的辦公室?晚上這個時間點,他會做什麼?」

「準備注射器,」他說,「我早就監視過他了,所以才知道這些。」

「為什麼監視他?」

他看著我,什麼也沒說,而是轉過頭,看著汽車尾部說:「夥計,最近怎麼樣?」

這個厚重的聲音,就像是從汽車裡的毯子下面發出來的。「他喜歡開車,」德斯貝恩說道,「所有這些讓人頭疼的傢伙都喜歡開著車,四處轉悠。好了,我先把車開到小路上去,等會兒我們再一起上去。」

他關了車燈,沿著大樓的拐角緩緩前行,汽車的馬達聲消失在昏暗的月色中。街道對面,許多桉樹點綴在一組公共網球場的周圍,海洋里的陣陣海藻味兒沿著林蔭大道飄散過來,瀰漫在空中。

德斯貝恩沿著大樓的拐角走了回來,我們往前走到鎖著的大廳門前,敲了敲厚重的玻璃板。遠遠地看到,大個青銅郵箱後面有個敞開的電梯,裡面傳出了亮光。一個老人從電梯里走出來,沿著走廊來到門口,手裡拿著鑰匙,站在裡面打量著站在外面的我們。德斯貝恩舉起他的警徽,老人眯起眼看了看,打開門,讓我們進來後又把門鎖上,走在我們後面,沒說一句話。他沿著大廳回到電梯,重新整理了一下放在板凳上的自製墊子,戴著假牙說:「你們想幹什麼?」

老人的臉形很長,面色憔悴,就算沒說話嘴裡也像是在咕噥著。他的褲腳已經磨壞了,黑色鞋子的腳後跟也壞了,其中一隻還翻了皮。他穿上這件藍色的制服外套,就像把一匹馬放進了畜欄里,空蕩蕩的。

德斯貝恩說:「奧斯特萊恩醫生在樓上,是吧?」

「這沒什麼可奇怪的。」

「我可沒想讓你覺得奇怪,」德斯貝恩說,「如果是的話,我早就穿粉紅色緊身褲了。」

「沒錯,他是在樓上。」老人很不耐煩地說。

「你最後一次見格雷布是什麼時候?就是四樓那個化驗員。」

「我沒見過這個人。」

「你什麼時候開始上班的,波普?」

「七點。」

「好吧,帶我們去六樓。」

老頭兒迅速關上電梯門,謹慎而緩慢地帶我們上樓。到了六樓,他迅速地打開電梯門,像一尊灰暗的浮木雕像坐在那裡。

德斯貝恩伸出手搶過套在老頭兒脖子上的萬能鑰匙。

「嘿,你不能這麼干!」老頭兒尖叫道。

「誰說我不能?!」

老頭兒被氣得直搖頭,什麼也說不出來。

「波普,你多大年紀了?」德斯貝恩問道。

「快六十了。」

「開什麼玩笑,你怎麼可能才六十,起碼也得七十了吧!你是怎麼拿到電梯工操作證的?」

老頭兒氣得一言不發,假牙咬得咯咯響。「這才對嘛,」德斯貝恩說道,「至於這種老把戲還是守口如瓶吧,這樣你們的秘密才能守住。乘電梯下去吧。」

我們走出電梯,電梯又靜靜地沿著封閉豎井下降。德斯貝恩盯著走廊,搖晃手裡鑰匙環上鬆散的萬能鑰匙。「聽著,」他說,「他的套間在走廊盡頭,包含了四個房間。其中的一間接待室,是由一個辦公室一分為二改建而成,另一半屬於相鄰的套房。在接待室外面與大廳牆的內側之間有一條很窄的走廊,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小房間和一間診室,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回答道,「你打算怎麼辦?破門而入?」

「他老婆死後我監視過這傢伙一段時間。」

「真是失策,你怎麼不監視那個紅頭髮的護士!」我說,「就是今晚被幹掉的那個女人。」

他那深邃的目光慢慢移向我,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我要是有機會,沒準兒早就那麼做了。」他說道。

「得了吧,你都不知道她叫什麼,」我盯著他說,「之前還是我告訴你的。」

他想了想,說:「她穿白色制服跟赤身死在床上的差別太大了,很難聯繫在一起。」

「的確是那麼回事。」我說的時候也看著他。

「好了。現在你去敲醫生診室的門,就是從走廊盡頭數起的第三間。我趁他給你開門的時候,偷偷溜進接待室,聽聽他都說些什麼。」

「聽起來不錯,」我說道,「但是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們沿著走廊來到診室,診室的門是用實木做的,做工精良,以至於屋內透不出一絲光亮。我把耳朵貼在德斯貝恩指示的門上,隱隱約約聽到屋內的一些動靜。我在走廊盡頭向德斯貝恩點頭示意,他慢慢地把萬能鑰匙插進門鎖內。我用力地敲門,直到他從我的視線內一點點消失,溜進屋裡。他身後的門立刻就關上了,我繼續敲門。

門突然就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離我只有一英尺遠的地方,吊燈的光照在他那沙黃色的頭髮上。他穿著一件短袖襯衫,手裡拿著一個扁平的皮革公文包。他瘦得像根電線杆,眉毛是暗褐色的,一雙眼睛透露出不快。他有一雙漂亮而修長的手,指尖偏寬,卻不顯笨拙,指甲修剪得很短,精心打磨過。

我問:「是奧斯特萊恩醫生嗎?」

他點點頭,喉結在瘦瘦的喉嚨里微微顫動。

「這個時間來拜訪,真的不太合適,」我說,「可是,想找你這個大忙人實在不容易。我是來自洛杉磯的私人偵探,我的客戶是哈里·馬特森。」

他要麼是一點兒也不震驚,要麼就是習慣於隱藏自己的真實感受,什麼感情變化都看不出來。他的喉結又動了一下,移動了一下手裡的公文包,略顯困惑地盯著它,朝後退了幾步。

「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說話,明天再來吧。」他說。

「格雷布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我說道。

聽到這個,他非常震驚,雖然表現得不明顯,但是我足以看得出來。「進來吧。」他低沉地說。

我進來後,他關上了門。房間里有一張貌似用黑色玻璃做的桌子,用鉻管做的椅子,上邊鋪著粗糙的羊毛墊。隔壁房間的門半掩著,裡邊漆黑一片。我看到檢驗台上鋪展著一條平平整整的床單,檢驗台的尾部還有腳蹬狀的東西,裡面沒有任何動靜。

黑色玻璃桌上擺著一塊乾淨的毛巾,毛巾上有大約一打注射器,針頭擺在一旁。牆上有一個插電消毒櫃,柜子里肯定有更多的針頭和注射器,裡面正在消毒。我走上前去看。此時,這個高個子、留著細長指甲的醫生繞到桌子後面,坐了下來。

「看來有不少注射的活兒啊。」我說著,從桌子旁邊拉過一把椅子。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他的聲音依然壓得很低。

「在你老婆被謀殺的這個案子上,或許我可以幫到你。」我說。

「你可真是個好人。」他說,「你怎麼幫?」

「也許我能告訴你是誰殺了她。」我說。

一絲不自然的微笑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露出了幾顆牙齒。他聳聳肩,說話的語氣就像我們在討論天氣之類的話題,平白無奇。「你可真是個好人。我認為她是自殺,驗屍官和警察的想法和我的是一個樣子。當然,私家偵探可能就……」

「格雷布可不這麼認為,」我沒有絲毫歪曲事實的想法,「一個化驗員把你妻子的血樣換成了一氧化物中毒的樣本。」

他暗褐色的眉毛下,一雙深邃而憂鬱的眼睛,十分鎮靜地盯著我。「你根本就沒見到格雷布,」他說這些的時候,內心肯定一陣竊喜,「我碰巧聽說他今天中午去了東部,他父親在俄亥俄州去世了。」他起身走到插電消毒櫃旁,看了看手錶,關掉消毒櫃。他重新回到座位,打開一個扁平的煙盒,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裡,把煙盒順著桌子推過來。接過煙盒,我也抽出來一根,掃視了一頭昏暗的檢驗室,沒有再發現什麼別的東西。

「這可奇怪了,」我說道,「他老婆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大下巴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大下巴還把格雷布的老婆綁在了床上,坐在那裡等著格雷布回家,趁機把他幹掉。」

奧斯特萊恩醫生茫然地看著我,手在桌子上摸索著找火柴,打開側面的一個抽屜,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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