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城藍調 三、出版社裡的紳士

我在西大街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撥通警察局的電話。維拉·馬基還在辦公室,正準備回家。

我說:「你那位在海灣城不怎麼樣的報社工作的小舅子叫什麼名字?」

「金凱德,他們都叫他多利·金凱德,因為他是個小個子。」

「他現在是在哪裡?」

「在市政府大廈一帶吧,他負責警察局區域的新聞工作。怎麼問起他了?」

「我見到馬特森了,」我說,「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不知道,他只是給我打過電話,你對他有什麼看法?」

「盡我最大努力來幫他,你今晚在家嗎?」

「在呀,為什麼不在!怎麼這麼問?」

我沒跟他解釋,而是回到車裡,一路駛向海灣城,我到的時候大概是九點鐘。市政府大廈處在魚龍混雜地帶,裡面的六個房間隸屬於警察局。我擠過人群,來到一個敞開的入口,那裡亮著燈,有一個櫃檯;角落裡有一部程式控制交換機,一個身穿制服的人站在機子後面。

我把一隻胳膊支在櫃檯上,看著坐在對面的一位便衣警察。他沒穿外套,露出腋下的槍套,就像一個木質假肢戳在他的肋骨上。他正在那裡看報紙,用眼睛的餘光瞟了瞟我,說:「有事嗎?」他的頭幾乎都沒動,吐了口痰,咣當一聲落入痰盂里。

我說:「我找一個叫多利·金凱德的傢伙。」

「出去吃飯了,我還得幫他繼續寫報道。」他語氣生硬而冷漠。

「謝謝,你們這兒有記者室嗎?」

「有啊,還有廁所呢,帶你參觀一下?」

「您別著急,」我說,「我可不敢在你的地盤上放肆。」

他又往痰盂里吐了口痰。「記者室就在大廳的盡頭,裡面沒人。多利應該快回來了,如果他沒有喝得爛醉的話。」

一個身材瘦小、長相清秀的年輕人走進房間,這個人臉色紅潤,流露著不諳世事的眼神,左手還拿著吃剩的漢堡三明治。他的帽子,跟電影里的記者帽差不多,扣在了他長著金髮的頭上。他襯衣的脖領敞開著,領帶歪斜到了一邊,下邊的一截兒露在了外套的外面。除了清醒以外,從哪兒看,他都不像是個電影新聞記者。他漫不經心地說:「夥計們,有什麼激動人心的事嗎?」

黑頭髮的便衣警察又吐了一口痰,說:「我聽說市長嚇得把褲子給尿了,哈哈,當然啦,都是謠傳。」

瘦小的年輕人呆板地笑了笑,就轉身走了。便衣警察喊道:「多利,這傢伙要找你。」

金凱德咬了一大口漢堡,饒有興緻地看著我。「我是『紫羅蘭』的朋友,我們方便在哪裡談談?」我說。

「去記者室吧。」他說,我們走開的時候,那個黑頭髮的警察打量了我一番,眼裡透露出想找個人打一架的神情,他覺得我就是合適的人選。

我們沿著大廳朝盡頭一路走去,繼而轉進一個房間。房間里有一張長桌,桌面上滿是劃痕,除了兩頭各放了一部電話,上面再也沒有其他擺設。房間裡面還有三四把木質椅子,地上凌亂地放著很多報紙。每面牆的正中央都掛著一幅落滿灰塵的鑲框畫像,人物分別是華盛頓、林肯、霍勒斯·格里利,另一個我就不認識了。金凱德關上門,坐在桌子的一頭,一邊抖著腿,一邊啃他剩下的漢堡。

「我是約翰·達爾馬斯,私人偵探,來自洛杉磯。我們開車去阿泰爾街736號怎麼樣?跟我說說你對奧斯特萊恩一案所了解的情況。你最好給馬基打個電話,讓他把咱倆介紹一下。」我說著遞給他一張名片。

這個傢伙起身離開了桌子,看都沒看就把名片塞進兜里,在我耳邊輕聲說:「稍等。」

他輕輕地走到霍勒斯·格里利那幅帶鑲框的畫像前,把畫像從牆上摘下來,按了一下畫像後面的小塊塗料,那是塗在畫布上的。金凱德看著我,挑了挑眉頭,我示意性地點了點頭。他把畫像掛回牆上,走到我身邊,「那是竊聽器,」他輕聲說,「當然,我都不知道是誰什麼時候放過來的,甚至不知道那個該死的玩意兒是不是還在使用。」

我說:「霍勒斯·格里利應該很喜歡。」

他提高嗓門,說:「好啊,今天的報道實在是無聊。我猜我可以出去走走,不管怎麼樣,阿爾·德斯貝恩會為我打掩護的。」

「那個大個子,長著黑頭髮的警察?」

「是的。」

「怎麼他看上去很急躁?」

「他被降職了,現在只是一名代理巡警。今晚並沒有給他安排執勤,可他堅持在附近晃悠,這傢伙厲害得很,得動用整個警察局的力量才能把他趕出去。」

我看了看竊聽器,也挑了挑眉頭。

金凱德說:「好了,我得去給他們找些料子了。」

他走到角落,在一個髒兮兮的洗臉盆里,用一小塊去污皂洗了洗手,從口袋掏出手帕擦了擦,他正準備把手帕收起來的時候,門就被打開了。一個身材矮小,長著一頭灰發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毫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多利·金凱德說:「晚上好,警長。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警長看著我,一語不發,滿臉的不快。他長著一雙海綠色的眼睛,一張緊閉而略顯執拗的嘴巴,鼬鼠鼻一樣的鼻子,看上去不怎麼健康的膚色。單從外表來看,似乎與警長這個稱呼格格不入。他微微點了點頭,說:「你這位朋友是誰?」

「他是我姐夫的朋友,從洛杉磯過來的私人偵探,他叫什麼來著,讓我想想……」金凱德慌亂從口袋裡抓出我的名片,這個傢伙竟然沒記住我的名字。

警長怒沖沖地說:「什麼?私人偵探?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不是來這裡辦案子的。」我回答道。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他說,「是非常高興,早點休息吧。」他打開門,步履匆匆地出去了,門「哐當」一聲就關上了。

「安德斯警長是個非常好的人,」金凱德大聲說,「再也沒人比他好了。」他像只受驚的兔子,戰戰兢兢地看著我。

「在海灣城可是沒人比得上他。」我大聲說。

我以為他馬上會暈過去,但是沒有。我們走出市政府大廈,上了我的車就出發了。

我把車停在阿泰爾大街,利蘭·奧斯特萊恩醫生房子的對面。那晚風平浪靜,月色下籠罩著淡淡一層薄霧。從海灘附近的陡岸飄來一陣陣微弱而沁人心脾的淡鹽水和海藻的氣味。在一盞盞錨燈的照耀下,可以看到遊艇港和三個碼頭微波粼粼的曲線。沿著海面向遠處眺望,可以看到一艘帶桅杆的大漁船,桅杆之間吊著幾盞燈,照亮了整艘船。在船上,除了捕魚,應該還有什麼其他事情發生。

阿泰爾大街在這個街區的一頭是死胡同,被一個高大裝飾性的鐵圍欄隔開,鐵圍欄裡面是居民樓。所有的居民樓都在街道的內陸區,有80或100英尺長,規整地分布著。靠近海的一邊,有一條狹窄的人行道,一道矮牆,再過去就是幾乎垂直而下的懸崖了。

多利·金凱德被迫坐到了座位的角落裡,香煙上的那點紅光時不時朦朦朧朧地照在他瘦小的臉上。奧斯特萊恩醫生的房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前門門洞掛著一盞小燈,他的房子是粉刷過的,安了一道鐵門,前院圍了一道圍牆,車庫設在圍牆的外面。一條水泥路便是車庫側門和房子側門間的通道。大門旁邊的牆上有一塊青銅板,我能猜到,上面應該寫著「利蘭·M.奧斯特萊恩醫生」。

「好了,」我說,「奧斯特萊恩的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凱德慢悠悠地說道:「什麼事兒也沒有,除非你想給我惹事兒。」

「這是什麼意思?」

「肯定通過竊聽器,有人聽到你提及奧斯特萊恩的地址,所以安德斯警長才會過來見你。」

「德斯貝恩可能通過外表就判斷出我是個偵探,然後給警長打了報告。」

「不會的,德斯貝恩對警長可是恨之入骨。要知道,一周前他還是刑警中尉呢。安德斯不想奧斯特萊恩一案被搞得一團糟,所以也不讓我們寫相關報道。」

「你在海灣城的名聲不錯呀。」

「我們這兒的氣候不錯罷了——搞新聞的人不過是一群傀儡。」

「好了,」我說,「你在警察局裡有個負責兇殺案的姐夫。洛杉磯的報社,除了一家之外,哪個不是站在城鎮治安官這邊。而他就住在海灣城,可是,和許多人一樣,他也沒做到潔身自好。所以你才害怕了,是不是?」

多利·金凱德把煙扔出窗外,划出一道紅色的弧線,落在狹窄的人行道上。我往前探過身子,按下啟動開關。「抱歉,」我說,「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我踩動油門,在金凱德的身體還沒來得及前傾時,已把車子往前開了幾碼,又猛地一拉剎車。「我可不是膽小鬼,」他提高了嗓門,「你想知道什麼?」

我再次關掉馬達,手搭在方向盤上,身子往後一靠,說:「首先,馬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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