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城藍調 一、灰姑娘自殺

那天肯定是星期五,因為從隔壁的萬勝之家咖啡連鎖店飄出了濃烈的魚腥味,氣味厚重得能撐起一個車庫。除此以外,這是春天裡晴朗溫暖的一天。眼看下午的尾巴就要悄悄地溜走了,可我卻一周沒接到案子了。電話響起時,我正舒舒服服地把腳靠在桌子上,享受一縷縷陽光照在腳踝上的愜意。我移開罩在電話上的帽子,拿起電話,對著話筒打了個哈欠。

電話那頭的聲音說:「我可聽到了,約翰·達爾馬斯,你就不為自己感到難為情嗎?你有沒有聽說奧斯特萊恩一案?」

電話是維拉·馬基打來的,他是警察局裡負責謀殺案的警察,一個很好相處的傢伙,不過有個壞習慣——經常丟給我一些案子,把我忙得團團轉,可賺到的錢還不夠買一件二手緊身外套。

「沒。」我簡單地回道。

「在海灣城的海灘上,發生這種事可沒什麼大驚小怪的。聽說那個小城上次選舉市長的時候就出了岔子,城鎮治安官就住在那裡,為了避免鬧得不愉快,我們沒有插手干預。據說那些賭鬼提供了3萬美元的競選資金,所以,現在就算是那裡的小餐廳,在提供菜單的時候,也會附上一份賽馬的消息報。」

我又打了個哈欠。

「我可又聽到了!」馬基厲聲喝道,「你要是這麼不感興趣,我也沒有辦法了。不過,找我的那個傢伙說,錢不成問題。」

「哪個傢伙?」

「馬特森,發現屍體的傢伙。」

「什麼屍體?」

「嗯?你不會真對奧斯特萊恩一案一無所知吧?」

「我沒說不知道嗎?」

「你是不是只會打哈欠和問問題!算了,就讓這可憐的傢伙被幹掉好了,市兇殺組會來處理這件事情,那個傢伙現在就在城裡。」

「你說的是馬特森?誰要幹掉他?」

「真是的,如果他知道,還會雇私人偵探來調查嗎?他之前跟你是一個行當,不久前剛被解僱,一些帶槍的傢伙正在找他麻煩,現在他根本不敢出去。」

「你過來一趟吧,」我說,「我左胳膊都酸了。」

「我在執勤。」

「我剛要下樓去雜貨店買一夸脫蘇格蘭威士忌呢。」

「你要是聽到敲門聲,肯定就是我到了。」馬基說。

不到半個小時,馬基就到了。他身材魁梧,面相和善,長著一頭銀白色的頭髮,臉頰上有個酒窩,一張天生用來親吻嬰兒的小嘴。他穿著一身燙熨平整的藍色套裝,一雙擦得鋥亮的方頭鞋,戴著一條垂到了腹部鑲著鹿齒的金鏈子。

馬基小心翼翼地坐下,胖人都這樣。他擰開威士忌的瓶蓋,仔細地聞了聞,確保我沒有像酒吧里那樣,在威士忌的瓶子里灌上98美分一瓶的劣質酒。他倒了滿滿的一杯,用舌頭舔了舔,一雙眼睛卻在打量著我的辦公室。

「怪不得你只能待在家裡等工作上門,」他說,「你得讓人們看到你的厲害之處啊!」

「你還是饒了我吧!」我說,「馬特森和奧斯特萊恩的案子是怎麼回事?」

馬基喝完一杯,又倒了點兒,這次沒剛才那麼多,然後就看著我擺弄手裡的一根香煙。

「一氧化物中毒,是自殺,」他說,「死者是一個叫奧斯特萊恩的金髮女人,她是海灣城裡一名醫生的老婆。一些三流的電影演員經常喝個爛醉,鬧個通宵。為了防止他們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那個醫生整晚東奔西走,於是這個女人就獨自外出消遣。自殺當晚,她還去了萬斯·康里德俱樂部,就在城北海邊的陡岸。你知道這個俱樂部嗎?」

「知道,以前是家海灘俱樂部,下面有個漂亮的私人沙灘,海灘上的更衣室前,來來往往地走著好萊塢的修長美腿。她是過去玩輪盤賭的吧?」

「如果說這個城裡有賭博場所,」馬基說,「康里德俱樂部肯定就是其中之一,也一定有輪盤賭。也就是說,她是去玩輪盤賭,聽說她和康里德之間還有一腿,背地裡還去碰輪盤賭這東西。她一般都是輸,誰玩這個能贏呢?事發當晚,她輸了個精光,非常惱火,在裡頭喝酒鬧事。康里德把她弄到他的私人房間,通過醫師聯絡中心找到那個醫生,也就是她丈夫。接著那位醫生——」

「我打斷一下,」我說,「你說的都是胡扯吧——就算我們這裡有賭博組織,也不會是這樣吧。」

馬基同情地看著我,說:「我小舅子在那裡的一家不怎麼樣的報社工作,他們做過相關調查,那個醫生急匆匆趕到康里德的俱樂部,為了讓他老婆安靜下來,就在她胳膊上扎了一針。他在布倫特伍德高地有個急診,不能送她回家,於是萬斯·康里德用私人汽車把她送了回去。與此同時,醫生給他辦公室的護士打電話,讓她去他家裡看看,以確保他老婆一切安好。事情辦妥後,康里德回到俱樂部,護士見她躺在床上,就走了,女僕也去睡覺了。當時大概是在午夜,或者稍微再晚一點。

「凌晨兩點左右,碰巧這個哈里·馬特森就出現了。當天輪到他值夜班,他一個人在外巡查,當走到奧斯特萊恩住的那條街時,他聽到從漆黑的車庫裡傳出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進去一看,發現地上仰卧著一個虛弱的金髮女人,她穿著一件幾乎透明的睡衣和一雙舞鞋,頭頂上縈繞著排氣管的廢氣。」

馬基停下來,抿了一小口威士忌,再次環顧我的辦公室。我則看著最後一縷陽光從窗台上溜走,消失在小巷的黑暗縫隙之中。

「那個白痴是怎麼做的呢?」馬基一邊用絲帕擦嘴,一邊說,「他以為那個女人死了,也許是真的死了。你也知道,這種事在尾氣中毒後是很難確定的。再說了,給她注射新亞蘭甲,是為了什麼呢……」

「行了,別兜圈子了!」我不耐煩地說,「他到底怎麼做的?」

「他報警了,」馬基一臉嚴肅,接著說,「他關掉汽車發動機和手電筒,走了幾個街區的距離,終於找到了醫生。不一會兒的工夫,他倆就一起回到車庫。醫生說她已經死了,讓馬特森從側門進到自己家,給當地警察局警長親自打電話,馬特森照做了。很快,警長和幾個手下開著警車就到了。他們剛到不久,殯儀館裡專門處理屍體的人也到了,那周剛好輪到他們這些人做代理驗屍官。他們用車把屍體拉走,一個化驗員採集了血液樣本,說裡面有很多一氧化碳氣體。驗屍官對此做出公布,屍體就被火化了,案子也就這麼給結了。」

「好吧,既然如此,現在又有什麼問題?」我問。

馬基喝完第二杯,本打算再來一杯,可是更想先抽支雪茄。我可沒這東西,惹得他有點兒不爽,他就把自己的雪茄拿出來點著了一支。

「我只是個警察,」透過煙霧,他眨著眼對我說道,「你問的事情我可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就是馬特森被吊銷了執照,趕出海灣城,現在嚇得要命。」

「這他媽算什麼,」我說,「上次,我強行介入一個小鎮的團伙,顱骨都骨折了。我怎麼聯繫馬特森?」

「我把你的電話給他了,他會聯繫你的。」

「你對他有多了解?」

「足夠透露你的姓名,」馬基說,「當然,一旦發生什麼事,我肯定會調查的……」

「沒問題,」我說,「如果有情況我就告訴你,波本威士忌還是黑麥威士忌?」

「這還要問嗎!」馬基說,「當然是蘇格蘭威士忌。」

「馬特森長什麼樣?」

「他中等身材,身高五英尺七英寸,也就是一米七,頭髮是灰白色的。」

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就走了。

我在那兒坐了一個小時,抽了好多煙,嗓子乾渴得很。天漸漸黑下來,也沒人給我打電話。我站起來,打開燈,洗了洗手,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小杯,擰上酒瓶蓋兒,也該去吃飯了。

我戴上帽子,剛走到門口,就看到走廊里有一個送快遞的男孩兒,他一邊走一邊看門號。原來是我的快遞,我簽收了一個不規則形狀的包裹,外麵包著洗衣店裡常用的淺黃色薄紙。我把包裹放在辦公桌上,割開繩子,看到裡面有一個用包裝紙包起來的東西與一個裝有一張紙條和公寓鑰匙的信封。紙條上很唐突地這樣寫道:

警察局裡的一個朋友把你介紹給我,說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我現在攤上了麻煩,想趕緊脫身。請天黑以後,到第六大道附近的哈佛街,丁尼生·阿姆斯公寓,524房間。如果我沒在,你就用這把鑰匙打開門。一定要提防帕特·雷埃爾,這裡的酒店經理,我信不過這個傢伙。一定要把這隻舞鞋放在安全的地方,千萬別弄髒。附言:他們叫他「紫羅蘭」,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

原因我當然知道,就是他喜歡嚼紫羅蘭味的東西來清新口氣。這個紙條沒有署名,不難看出馬特森的不安。我打開包裝紙,看到一隻綠色的絲絨舞鞋,尺碼大約是4A,用白色小山羊皮做的內襯。內襯上印著流暢的金色字跡「弗斯科伊爾」。另外,在原本該標尺碼的地方,有用不褪色墨水標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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