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熱血春秋 第十六章 登峰造極

天,已經快黑了。

一輪火紅色的夕陽,正在緩緩向地平線下方滑落,就是在它最後的光與熱照映下,整個天地之間,都被蒙上了一層帶著淡淡金黃的火紅。在這種情況下,放眼望過去,就連那些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戰壕,那絲絲縷縷仍然頑強不熄的硝煙,還有一具具倒在戰場上,還沒有人去收拾的屍體,上面似乎也多了用流逝的生命這種最殘酷的顏料,書寫出來的瑰麗。

深深的呼吸著夾雜著河對岸吹拂過來的晚風,聞著戰場特有的硝煙與血腥味道,竹內寬中將手拄指揮刀,閉著自己的雙眼默立了很久,才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跟在竹內寬中將身後的軍官們,沒有人知道,面對一個他們連續進攻了三天,仍然沒有攻克,到處都堆滿了士兵屍體的陣地,這位第五十五師團最高指揮官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更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在竹內寬中將的臉上,會浮現出一種近乎陶醉的表情。

只有緊跟在竹內寬身後的高橋筱明白,這位野心勃勃精力過人,在戰場上以擅長攻城掠地無堅不克,被軍部作戰參謀們尊稱為「妖刀村正」,僅僅三十多歲就成為師團長的少派壯軍官最傑出代表,正在享受屬於他的精神大餐。

「高橋筱少佐,」竹內寬中將沒有睜開自己的眼睛,他微微揚起了自己的頭,儘可能的讓自己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可以更親密的接觸到這種戰場上留下的溫度與氣息,而他的聲音,在這個時候,也難得地有了一絲溫和,「你覺得。他們怎麼樣?」

「很強!」

高橋筱少佐望著河對岸,那被打得支離破碎,在短短的三天時間裡,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次轟炸和排炮轟擊,卻依然屹立不倒的陣地,認真的回答道:「從規模上看,他們大概只有一個師,而且沒有重炮。缺乏防空武器,就連重機槍都少得可憐。我們一個師團兩萬三千人,又有一個航空中隊支援,攜著攻克緬甸首府仰光的餘威,絕對可以說是氣勢如鴻,更佔盡了優勢,本來就應該一鼓作氣,輕而易舉的輾碎敵人螳臂當車式的困守。但是。我們整整用了三天時間,竟然還沒有攻破他們的外圍防禦圈,這已經足夠說明,在這裡我們遇到地對手,和前面的不同。很不同。」

說到這裡,高橋筱的目光下意識的落到了竹內寬中將的臉上,果然,他看到了竹內寬中將的嘴角微微向上掀起了一個旁人不易察覺的弧度。沒錯,竹內寬中將正在笑。

竹內寬今年僅僅三十五歲,就擁有了中將軍階,在接受同僚道賀的時候,他沒有笑。

第五十五師團是一支裝備二流,訓練二流地部隊,在中國長沙會戰時,更遭到薛岳部隊重創。老兵損失慘重,必須要撤出戰場經歷了兩個星期的休整和補充,就是為了讓這支幾乎被打殘的部隊重新恢複士氣,陸軍軍部才會把竹內寬中將這樣一位在戰場上能夠把軍人的進攻意識,激發到極限的指揮官,調到了第五十五師團。

而竹內寬中將也沒有讓人失望,他帶領這支勉強重新整合起來地部隊,以奇襲的姿態進攻緬甸毛淡港。在一舉擊潰英國守軍後。成功登陸。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竹內寬會暫時停止前進,等待其他部隊協同作戰的時候。這位精力充沛在戰場上行事膽大妄為的師團指揮官,竟然揮軍直上,以一個師團地兵力猛攻有幾萬英國軍隊防守的緬甸首府仰光,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竹內寬只用了四天時間,就攻克了這座對緬甸全國而言,無論是政治、經濟、軍事、文化都最重要的核心城市!

接到軍部的嘉獎令,在日本國內的媒體上,已經被宣揚成英雄,據說就連天皇陛下,都為他準備了一枚櫻花武士勳章,面對這樣的勝利,面對萬眾的歡呼,竹內寬中將沒有笑。

可是在今天,他明明損兵折將,受到了進入緬甸戰場以來,最頑強地狙擊,甚至已經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竹內寬卻笑了。

他笑得開心,笑得狂妄,更笑得鋒利!只有一進入部隊就跟著竹內寬的高橋筱少佐,才明白,竹內寬在享受這種在戰場上驟逢強敵的快感;他在享受這種無法百分之百的捕捉到勝利,必須把全部的精神,全部的感情,都徹底投入到戰場上,在猶如野獸般的反覆爭奪與撕扯中,綻放出來地最殘酷畫面;他在享受集結所有地力量,終於攻破最頑強敵人,最堅韌陣地,最巍峨山峰的人生!

說他變態也好,說他喜歡追求刺激也罷,竹內寬就是不喜歡沒有部下大量陣亡地戰爭,他就是不喜歡太唾手可得的勝利,他就是不喜歡一次衝鋒,就能搶到手的陣地!

「是啊,他們的確很強,我看到他們的團長親自衝鋒陷陣,我看到他們不只一個士兵,在身負重傷後,抱著我們的士兵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我還看到他們一個排長,抱著手榴彈束,滾到了坦克的下面,在雙腿都被坦克履帶輾斷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必要的清醒,拉響了集束手榴彈。」

聽著竹內寬那略略多了一絲顫音,就好象是從兩層鐵皮中間擠出來的聲音,高橋筱少佐不由在心中叫了一聲:「來了」。

真的,放眼第五十五師團,或者說放眼整個日本陸軍軍部,真的沒有人比高橋筱更了解,竹內寬中將是憑什麼,獲得「妖刀村正」這個最光榮的稱號。

「看看我們面前的鄂春克陣地吧,他們在那裡只擺出來一個團,我調集了整整兩個聯隊進攻。在中國戰場上,我們早已經得出來一個結論,我們一個聯隊,就能對抗支那人一個師。結果呢,我們又是飛機轟炸。又是排炮密集轟擊,還有坦克、裝甲車、騎兵部隊協同作戰,兩個聯隊整整打了三天三夜,陣地還在支那人的手中不說,我的兩個聯隊卻已經打得筋疲力盡,打得攻勢越來越弱。我在一個小時之前,只能下令讓他們撤出戰場,準備明天換上新的部隊。」

竹內寬中將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在這個時候,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象是最沉重的巴掌,扇得在場每一個人地臉上「啪啪」作響:「誰能告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我們第五十五師團真的太弱了,比一群東亞病夫組成的雜碎更弱?還是他們變強了,比我們帝國軍隊更強,強得可以用一個團。就能頂住我們一個師團的進攻?」

面對竹內寬中將的問題,負責進攻鄂春克陣地的兩個聯隊最高指揮官,低下了自己的頭;協同這兩支聯隊一起作戰的騎兵隊隊長低下了頭……除了高橋筱少佐以外,所有地人都低下了頭。

沒有人說話,他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所以他們只能閉緊自己的嘴巴,而在這個時候,竹內寬中將的聲音,在他們的耳朵中。愈發顯得清晰起來。「現在我才知道,為什麼你們會在中國長沙會戰時,會被支那人打得那麼慘,慘得必須要休整兩個星期才能恢複元氣,慘得軍部高層,必須要把我調過來,接任你們的指揮官。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就好像一群斗敗的公雞。沒有鬥志,沒有遇強則強的決心,你們不輸,誰輸?!」

沒有聲色俱厲地怒叱,沒有混蛋、雜魚、蠢才的狂吼,在這種情況下,竹內寬的聲音依然保持著一種平靜,但就是這樣的平靜。更刺傷了在場每一個軍官的自尊心。因為他們都明白。竹內寬說地,是真心話。

他們這位一進入第五十五師團。就帶領他們縱橫沙場打得裝備精良,自以為是的英國軍隊望風而逃,在最短的時間裡,獲得了他們所有尊敬的師團長,對他們真地失望了。

他們這批在長沙會戰時慘遭重創的軍人,跟著竹內寬中將在緬甸戰場上,一次次品嘗到勝利的芬芳,已經習慣了受到讚揚,習慣了別人的驚詫與認可,當他們終於遇到頑強抵抗,面對竹內寬中將寫滿失望的臉,再次回味起在中國長沙會戰失敗時那種蒼白的無力時,那種自尊與自卑的碰撞,讓他們心裡的鬱悶分外顯得不是滋味起來。

做為日本軍部公認,在戰場上可以激發出部下不屈不服熱血地將領,竹內寬從來不會在頂著敵人劈頭蓋臉射過來的子彈,揮舞起武士刀,在那裡用聲嘶力竭的怒吼,用誇張的動作和身先士卒,來鼓舞部隊士氣。在他的眼裡看來,這樣的事情,任何一個勇敢的指揮官都可以做到。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激將!

激得他們兩眼冒火,激得他們狂喘粗氣,激得他們如果再不找一個發泄點,把胸中地怒火傾泄出去,就會活活悶死弊死撐死,直至快到臨界點地時候,再讓他們對敵人發起猛攻,不需要武士道,不需要督戰隊,這些軍人自然而然會變成一批悍不畏死的瘋狂野獸!

「明天,我們會繼續對同古城發起進攻,而我希望,明天,也是我們在同古城最後一次戰鬥。」

竹內寬抬起自己雙手拄在地面地軍刀,他的視線在這個時候,已經跳過了指著那一片不知道被炮火掀翻了多少遍,肉眼可以看到的軍事建築幾乎已經全部被摧毀,卻依然牢牢掌握在中國軍人手裡的鄂春克陣地,直接落到了同古城那久經蒼滄,卻依然屹立不倒的城牆上,沉聲道:「自己想辦法,去搶回失去的東西吧!」

沒有再下達什麼作戰命令,更沒有說什麼「如果今天再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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