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六十章 大丈夫(中)

「左直拳,右勾拳,注意節奏……漂亮!真是完美的組合拳,克魯斯如果你能保持這種狀態和氣勢,我敢打賭,沒有人在面對你時,能支撐到比賽結束的鐘聲響起!」

「相信我,只要不停的努力下去,再加上你的天分,克魯斯你遲早有一天,能夠成為一個世界冠軍!」

在放聲吶喊和打氣聲中,一名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身上的肌肉就像獵豹一樣優美的男人,一邊有節奏的不斷跳動變換自己的攻擊角度,一邊將自己的雙拳,對著面前的敵人,狂風驟雨般的傾泄過去。

這名拳擊手明顯接受過嚴格而系統的訓練,他精力充沛動作靈活,全身更像是上了發條一樣,他不停揮出自己的雙拳。站在他面前的對手,無論如何拳起雙手保護自己的頭部,總能被他先破壞了防禦後,再一拳重重砸到臉上。整個訓練場上,一直充斥著拳頭重重打到臉上,所發出的沉悶聲響。

直到教練發出一聲停止的喝令,這名拳擊手才會帶著一臉輕鬆的表情,用手臂擦掉額頭上的汗水,翻過擂台上的護繩,坐到一張椅子上。一邊用吸管吸著別人送到嘴邊的清水,一邊聆聽著教練的點評。而在這個時候,一個衣冠楚楚,看起來是管家模樣的人,也會走到擂台邊,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恩賜的將幾張鈔票遞到那個從頭到尾,一直挨打不還不一拳的對手面前。

這位管家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中國人,他必須承認,他真的有了幾分驚詫。

克魯斯雖然還在接受訓練,沒有參加過一次拳擊比賽,但是作為一個中量級拳手,他的右拳力量。幾乎已經達到了重量級水準,在只能防守不能還擊的情況下,他從來還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夠陪著克魯斯「練」了十幾天的拳,還能用自己地雙腿,站得像一根標槍那樣直。

暗中評估了一下這個中國人的身體狀況,管家道:「明天下午三點鐘,雷震你繼續陪克魯斯練拳。」

雷震摘掉手下那一雙只是擺設。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拳擊手套,接過那幾張鈔票,珍而重之的把它們放進自己貼身的口袋裡。再次看了一眼大模大樣的坐在那裡,聆聽教練進行點評和指導的克魯斯,雷震默不做聲的點了點頭。

走到訓練場地一個角落,把自己的腦袋送到水籠頭的下面,用冰冷的水沖洗乾淨臉上的汗水和血痕後,雷震眯著眼睛。走出了訓練場。

雷震走得很慢,因為他的左眼角剛才被克魯斯一拳打裂了,雖然那位管家開恩似的賞了他一塊可以粘住傷口的藥膏,但是他地眼睛仍然不可抑止的高高腫起,使他看什麼東西。都似乎是多了一層影子。

半個小時後,雷震走到了一個碼頭上,經過三個月投入上百萬軍隊慘烈會戰後,整個大上海受到了無可彌補的重創。雖然海陸交通已經重新開通,但是想要重新恢複往日的昌盛,顯然還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在碼頭上做苦力的工人,更是明顯數量不足,也正是因為這種情況,雷震才能在碼頭這種排外性極強的地方,找到一份臨時工作。

雷震從來不和這裡的工人多說話,兩百斤重的麻袋。他一次能扛三隻。他就像是一頭駱駝,不停的往返於貨倉和貨輪之間,就算那些排外性極重地碼頭工人,暗中伸腳把他絆倒,雷震也會一聲不吭的爬起來,重新抓起那些麻袋,把它們甩到自己的肩膀上,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碼頭上的工作也告一段落為止。

拿著大把的竹籤。雷震從工頭的手裡,又換到了幾張小面額的鈔票。這些鈔票還沒有在手裡暖熱。就至少會有一張或兩張,流進那些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只需要攤開雙手,大模大樣的坐在那裡收「保護費」地上海黑幫手裡。

雷震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些「斧頭幫」成員第一次向他收保護費時,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時說的話。

「怎麼,這一拳你挨得很不服氣是嗎?」一個斧頭幫成員拍著雷震的臉,露出自己別在腰間的斧頭,道:「老子告訴你,來到這片地盤上混食吃,你就得守咱的規矩。到了老子的地盤上,你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卧著。不服氣的話,就給老子滾蛋!」

盯著那個斧頭幫成員別在腰帶上地武器,雷震沉默了半晌,還是將一張沾著汗水地鈔票,遞到了對方的手裡。

把「保護費」交到那些大爺地手裡,一個人坐在倉庫前面的台階上,雷震從懷裡取出了一個布包。在這個布包里,放著兩個用玉米麵餅子,還有幾片雷震在路上拾到的菜葉。

由於布包一直放在懷裡,玉米餅子拿出竟然還是熱的,在菜葉子上面撒上一點鹽,用玉米餅子把這些菜葉卷在裡面,然後把它們一起送進嘴裡。

由於時間還很充足,所以雷震吃得很從容,他就著涼水,慢慢的咀嚼著,直到嘴裡的食物被徹底嚼碎,才緩緩將它們咽進自己的胃裡。看他一臉平淡的樣子,你很難想像,他嘴裡吃的那兩張被自己汗水浸透,還散發著熱氣的玉米餅,外加幾片從菜市場拾到的連餵雞都沒人要的爛菜葉,究竟是什麼味道。

當布袋裡最後一點玉米餅屑也被倒進嘴裡,雷震站起來,繼續走向了自己的第三個目的地,也是他一天中,要兼職的第三份工作。

雷震的目的地是一間到了晚上八點半以後,才會正式營業的夜總會。以雷震鼻青臉腫的不雅形象,當然沒有資格在這裡當侍應生,但是在夜總會其中的一個大廳里,有專門為那些還保留了好鬥天性的男人們,準備的一個擂台。

每天晚上十點半以後,在這裡都會舉辦半公開性質的黑市拳。台上拳腳相交打得熱火朝天地時候,在台下負責收取賭注做莊的拆家,也跑得滿頭是汗。隨著比賽的不斷變化,台下投了重注的人,緊張程度往往比台上的拳手更激烈。當比賽結束,手中下注的彩券變成一張廢紙的時候,這些人往往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

雷震在這間夜總會地工作,就是挨揍。往擂台上丟幾個硬幣的小費。就可以跳上來,對戴著小丑面具的雷震一陣拳打腳踢,只要不用武器,只要不攻擊要害,只要不穿皮鞋這種踏在人身上殺傷力實在太強的「道具」,就可以一直打到吐出胸口的悶氣為止。

開這間夜總會的老闆,絕對是一個做生意的高手,他清楚的知道如何讓每一個顧客都感到滿意。

雷震在擂台上不停地翻滾著。他狼狽的動作引來一陣陣哄堂大笑,他還時不時的發出一聲尖叫。因為這間夜總會的老闆親口告訴他,只有這樣,才會引發周圍所有人的破壞慾望,只有這樣。才會刺激他們丟出更多地硬幣,前提是……他得有足夠的體力和承受力,不被那些人打成重傷甚至是打死才行!

雷震就連落到擂台下面的硬幣也不會放過,看著他被人揍得滿地亂爬。還在那裡不停的拾著硬幣地可笑動作,就連這間夜總會裡最低層的侍應生和舞娘,也沒有人看得起他。在這間夜總會的頭牌舞娘葉秋就曾經當眾說過這樣的話……「一個男人可以窮困潦倒,可以郁不得志,但是有手有腳身強力壯,完全可以靠做苦力活下去,卻為了幾個小錢連男人最基本的尊嚴都放棄了,那他就真的無可救藥了。」

圍在葉秋身邊的舞娘和幾個獻媚的侍應生。一起連連點頭,他們都用譏諷地目光,看著那個在擂台上被一群人圍毆,用雙手死死抱住頭,竟然還能有辦法不停的從擂台上拾硬幣的小丑。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們並沒有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至少他們還保留了最基本的臉面,而那個扮作小丑的傢伙。連臉都不要了!

真的沒有人知道。蹲在擂台上,那個用雙手緊緊抱住頭部的要害。任由一個或者是幾個人圍著他拳打腳踢甚至是連吐口水,連臉都不要了地小丑,是一個在四行倉庫戰場上,曾經死死頂住日本軍人反覆進攻,為八百勇士們守住一條通路地戰鬥英雄!更沒有人知道,這個一邊挨揍,一邊在擂台上到處亂爬,將丟到擂台上的小費,全部拾起來,塞進口袋裡地小丑,竟然是謝晉元收的徒弟!

不,在這裡,還有一個人,知道雷震是誰!

眼淚,一次次從凌維誠的眼眶裡瘋狂的湧出,她必須拚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勉強不讓自己失聲痛哭。她知道,在這個雷震心靈最脆弱的時候,她絕對不能讓雷震看到自己!

但是在不停的流淚,不停的哭泣的時候,一個大大的、驕傲的笑容,卻在凌維誠的嘴角緩緩綻放。

她就是不相信,能讓丈夫謝晉元如此看重的雷震,是一個自暴自棄加入上海黑幫的笨蛋;雷震雖然不喜歡多說話,但是在醫院裡相處了那麼久,凌維誠卻清楚的知道,在雷震的身體里,不但有著狼的野性與危險,更蘊藏著像狼一樣的孤絕與高傲。像他這樣的男人,已經走過了那麼多的地方,經歷了那麼多的坎坷,征服了一座座高山與河流,戰勝了一次次死亡,上海已經沒有一個黑幫,甚至是整個上海,已經沒有足夠的天空,能再容納下他這樣一個人!

所以在這一天,當楊惠敏失聲痛哭的跑掉,而雷震明明臉色蒼白,卻依然準時走出了軍營的時候,凌維誠再也無法忍耐自己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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