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豪門夜宴 第三節

黎小淳回到家時,發現大宅的前門已經敞開了。

離黎小淳安排那位私人偵探前往中國那天已有二個星期。這天,爸爸早早就告訴他,今晚家裡有貴客,讓他務必早些回家。

客人還沒有到達。對於今晚的客人,黎小淳根本沒有絲毫興趣。他沒有直接上樓去見父親,聽說母親正在後面,就直接朝後露台走去。

這棟豪宅的主人黎元庭此時正在樓上的私人辦公室吞雲吐霧,他嘴裡叼著粗大的哈瓦那雪茄,坐在沙發上翻閱當日的報紙,紙張在他手裡稀里嘩啦地作響。黎元庭的家族經過短短几十年的努力就積聚起億萬歐元的身價,躋身法國的上層社會,每每想到這裡,黎元庭,這位剛剛進入花甲之年的華人富豪,就會發出一陣豪邁的感慨。

黎元庭家的府邸從外表上看,顯得有些古老陳舊,不很氣派,甚至有些光光禿禿。之所以顯不出氣派,是由於從鐵柵欄門外的公路上向里看,距離實在太遠的緣故。黎家的這座宅邸,座落在遠離巴黎的一個方圓幾英里的大園子里。這是一座青灰色磚石結構的大房子,樓房結實敦厚。雕花鐵柵欄門離樓房建築有一百多米的距離,門內是修剪整齊青蔥馥郁的花園,一條筆直的車道在花叢掩映下直達樓房的拱門前。由於鐵門每天二十四小時牢牢緊閉,路過的人從遠處觀察,只能看到樓前迸濺著銀色水珠的巨大噴水池上的雕像。這是一個女神雕像,高雅的女神在蚌殼內裸身俏立,大理石的長髮隨風飄然,把珍珠般晶瑩的碎玉抖落。繞過水池就會看到一個帶有圓柱的門廊,這個拱形門廊高大寬敞,汽車從鐵柵欄門後的甬道駛入,可以繞過環形升道把主人直接送到古典的鑲花玻璃門前,而通道上方的頂棚,恰好支撐起二樓一個巨大的露台。不過,這個造型美觀的露台平時很少見到人影,而置於屋後相同位置的後花園露台,才是主人休憩消閑的場所。後花園露台有著巨大的羅馬式波浪形石雕圓柱,柱頂雕刻著姿容各異的仙女。這些廊柱環繞露台形成一個弧形,在廊柱兩端的盡頭,各有一個高及肩部的大理石花盆,盆內放置著一顆珠圓玉潤的白色大理石圓球,圓球被傭人擦得閃光鋥亮,球面四季清水流淌。冬天,整個露台被一層巨大的玻璃窗覆蓋,暖氣在玻璃窗內流轉,使得人和花朵如沐春風。這個被稱為「冬季花園」的寬大露台,才是主人日常使用的休憩場所。

黎元庭大宅今夜要迎接一位尊貴的客人。天色尚早,僕人們就已忙著把修整好的花園再次清掃一遍,樓上露台也重新布置了新鮮的花朵,花園平台上則臨時擺放了幾張大圓桌。今晚主人不僅要在大餐廳里用餐,還要與客人一同在露台上賞月,同時欣賞一隻四人室內樂隊的演奏。

主婦黎卞蔚甄指揮著僕人幹活,她別出心裁地把幾盆香氣濃郁的盆栽桔子移到廊柱之間,女僕劉嬸攙著夫人的胳膊肘,走下幾級台階,站在花園的甬道上。

「太太,今晚來的是什麼人啊?您和老爺準備得這麼周到?」劉嬸是黎家的老僕人,在夫人還沒有嫁到黎家之前,就已在黎家侍候好幾年了,家裡上上下下待她都十分尊敬,也只有她能與性格隨和的太太隨便說話,不必像其他僕人那樣必須遵守家裡太多的規矩。

「可說呢,聽老爺講,此人是巴黎警察局的什麼高級督察。不過,他跟老爺的關係可非同一般,聽說,他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呢。」

「從小?怎麼從來沒聽老爺提起過?」

「豈止沒有和你們說起過,連我也是頭次聽說呢。老爺前幾天在巴黎市政廳開會的時候,偶然碰到了這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夥伴。分開幾十年了,居然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這不,緊著忙著把人家邀請到家裡來認門兒。」夫人興緻很好,看下人擺弄得差不多了,索性站在傍晚溫暖的夕陽下歇息。

「老爺打小是在寮國長大的,難道……」

「這位客人的父親,當年是靠近寮國邊境地區的牧師。老爺那個時候在牧師的莊園里呆過。」

「哦,原來他們是一起在寮國長大的。」

「可不是,老爺還說,那位弗朗克牧師,就是今天來客的父親,是他的義父呢。」

主僕二人說著話,太太用手示意忙碌完畢的僕人都離開。

「管不管用,捶幾下總能舒服些,您整整勞累一個下午了。」

「淳兒這孩子怎麼還沒回來,他說好今晚回家吃飯,還要見一見他爸爸的老朋友呢。」

「您就放一百個心吧,少爺答應的事情,從來都是丁丁卯卯不會耽誤的。您看,太陽斜下去了,我扶您進屋吧。」

「媽。」黎小淳出現在露台的花門下,筆挺的西裝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挺拔,略顯蒼白的臉頰很有歐洲人的風骨,單薄的嘴唇剛毅地抿著,臉上卻浮現出淘氣的笑意,「媽咪,我不在家,您就這麼編派我。」

「看你這孩子,耳朵倒尖。」見到兒子回來,夫人忍不住笑開了。她走過去,把兒子的西服領子扯扯正,直到滿意了,才說:「二保就是辦不成事,領口都皺了,也不知道拿去熨一熨。」

「媽,人家是個男人,哪裡會幹這種活兒。」

「你也是,都快28了,也不知道找個合適的女孩子帶回家,還讓媽媽來操這個心受這個累。」

「我就喜歡讓媽媽受累,不給自己的兒子忙活,您不得生生悶死?」黎小淳扶著媽媽的肩膀,撒嬌似的說。

「淳兒,你既然回來了,趕快上樓見見你爸爸,弗朗克先生馬上就要到了。」

「我還沒去見爸爸。不過,剛進門我就看到客人的汽車到了,咱們是不是該回大客廳去了?」

黎元庭家的客廳位於門廊的第二道雕花玻璃門與後花園露台之間。這是一間200多平米的圓形大房間,高級硬木地板上鋪展著一塊巨大的地毯,幾乎將客廳的中心部分完全覆蓋。客廳頂部呈拱形,拱頂離地面高達七八米。從正中的位置垂下一盞冰花怒放的枝形吊燈,吊燈里散發出的光線璀璨輝煌。在四根古羅馬風格的石柱之間,幾對沙發隨意擺放著,這種並非刻意營造的氣氛,使得客人體會到放鬆的感覺。靠牆擺放著幾隻低矮的用具櫃和設計成弧形的裝飾桌,桌上擺放著歐洲各國風格的裝飾花瓶和雕工精細的鐘錶。淺色壁紙的牆上,掛著古典巨幅油畫,這些油畫讓偌大的客廳很自然地劃分出閑雅、激情和浪漫等幾個區域。

黎元庭此時正坐在最大的一張沙發上,他的身後,是一幅海浪激騰的畫面,彷彿他正高高危坐在肆虐萬里的海浪包圍之中。而此時,他對面坐著的一位法國客人正在這種大海喧囂的感受中對他微笑。兩個人像是知心的密友般用法語交談。黎太太轉到客廳門口時,頓時感受到這種只有知心朋友間才能產生的親密氣氛。

「來來來,讓我給你們介紹。」黎元庭看到太太和兒子進來,起身說到,對面的法國朋友也站立起來,笑容可掬地注視著黎太太和黎小淳。「這位,咱們今晚最尊貴的客人,就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最知心,也共過患難的幼時玩伴,巴黎市警察局局長雅各·弗朗克先生。」

法國客人豪爽地哈哈大笑,用中文補充說:「這個元庭,不好好給我介紹嫂子和公子,反而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來,該罰酒三杯。」

黎太太驚訝:「您,您就是元庭的兒時夥伴,弗朗克牧師的兒子雅各?」

「當然,當然啦。」法國人笑道,「50多年了,沒想到這50年以後,我們都老啦。」

黎小淳有些扭捏地走過來,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位爸爸的好朋友。因為,按照法國人的習慣,他應該稱呼這位先生為弗朗克先生,但按照中國的習俗,則應該稱呼為雅各叔叔。黎小淳本想入鄉隨俗,但仍拿不定主意。

法國客人身材高大,氣宇軒昂,聲如洪鐘:「你就是小淳了,為什麼不叫叔叔?」

小淳看看爸爸,黎元庭一副鼓勵的樣子,這才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叔叔……雅各叔叔。」

「唔,好,好,雅各叔叔這次倉促,沒帶什麼見面禮。不過,過一會兒我要向你們介紹我的寶貝女兒,她今晚特意從蒙特卡羅趕回來,一會兒就要到了。」

「雅各,你都有個女兒啦?」黎元庭大聲問道。

「大學畢業,已經當上記者啦。」

「唉,現在就是少了丁丁和啞巴。」

「我也常想呢,什麼時候咱們四兄弟才能聚在一起。」

「你有他們的消息嗎?」

「音信全無啊。」

看到爸爸與這位法國人如此熟稔地聊天,肆無忌憚地說笑,黎小淳感到既驚訝又興奮。黎家恪守著中國的傳統習俗,禮數最多,又極嚴格。黎小淳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見到爸爸在家人面前如此無拘無束地說笑。看來,爸爸與這個客人的關係肯定非同一般。

前院一陣汽車馬達聲,法國人騰地立起來。

「肯定是我的寶貝女兒趕來了,我在這裡先替她道個歉,她要趕很遠的路,對這個新地址比較生疏,所以會到得遲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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