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故地重遊

再次去「杯底」的碟片店,是在李南國搬走後的三個月。這類街道幾十年都這樣,一旦變了,就彷彿沒有存在過一樣。李南國下意識往張瑾曾經住過的那間屋子看了看,陽台上沒有晾任何衣物,窗戶也是緊閉的。

走進「杯底」的店,還是那股混合著煙草、黴菌的氣味。「杯底」一見李南國進來,立刻認出了他:「好久沒來了,再不來,我們就要搬走了。」

「要拆遷了?」

「你走過來的時候沒看到?前面那一排都拆空了。」

「哦,這倒沒注意。這下發財了吧?」

「發什麼財,就這麼破大的地方,能賠我多少錢?不過呢,房子再小,也是房子,你說是吧?而且地段怎麼說也在市中區,我們還能指望什麼?就等著拆遷整個大的。」

「唔,地段確實方便。」李南國附和著。

「你曉得嗎?你鄰居的那個案子破了。」

「哦?我不知道,搬走以後,這還是第一次回來,誰告訴你的?」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那個查案的警官嗎?現在也是我的客戶了,他告訴我的。」

「是誰幹的?」李南國遞給「杯底」一支煙。

「聽說是個政府官員,姓何,稅務局的,好像還是個副局長。警方剛要逮他的時候,他不曉得哪裡得到風聲,想跑,結果跑到半路上車翻了,當場撞死。」

一定是何東樓!

「估計是情殺。他跟樓上小姑娘勾搭上了,還讓人家懷了孕,卻又搭上其他女人。接下去嘛,樓上小姑娘死活不鬆手,他就起了殺心。你還記得那個經常來找小姑娘的開『雅閣』車的男人?他也被姓何的殺了,原因是姓何的拿了人家錢又不做事,人家就去舉報了,結果反被姓何的買兇殺人。」

「那麼,他雇的兇手抓到沒有?」

「好像還沒有,警方是通過監聽姓何的電話知道的。」

結案了。李南國鬆了口氣。心理學上說,兇手一般都要回到現場來,但沒說多長時間回來。現在回來,算不算晚?再說了,我不是一直待在現場嗎?待到風平浪靜了才搬走的,那中間的折磨,有幾個人能忍受?

凡事要站在他人的角度看,才能發覺有沒有遺漏和盲點。我不是一直站在他人的角度嗎?我跟蹤何東樓、劉鍾、柴衛、余恆、萬詩錦、倪賢媛,不就是為了把殺人的邏輯建構在他們身上嗎?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有殺人的動機,他們的仇恨都指向張瑾,兇手理應就是他們中的一個。這就是邏輯,任何人只要調查一番,都會覺得其中的邏輯存在。既然存在這個邏輯,為何還要費力去找其他的可能?

我李南國要做的,就是將上面這些關係呈現出來,找出或者製造矛盾,並且在其中關鍵的矛盾上使勁抽上幾鞭子,引導下走勢,這些線索就會自己發酵。

我也不知道它們會發酵成什麼樣子。

比如,在知道柴衛和余恆偷情的事情後,找人把柴衛痛扁一頓。只要有錢,現在還怕找不到人幫你下手?柴衛是那種在街頭都可以跟人大打出手的人,挨了打,勢必要報復,而且,勢必要找劉鍾報復,因為除了劉鍾,沒有更明顯的嫌疑犯了。至於他怎麼報復,我用不著去管,我只知道,柴衛被打得越慘,他的報復會越重。至於他們你死還是我活,隨他們去吧。但無論什麼結果,他們都會跟張瑾的死沾上些邊。本來是個三角關係,後來居然發展成四角關係,真是天助我也!他們之間的關係越複雜,張瑾的死,他們的嫌疑就越大。

又比如,在知道何東樓跟其他女人在酒店開房的時候,將偷拍到的照片寄到檢察院。鬼知道這些照片會起到什麼作用,也許什麼作用也不起,也許會要了他的命。長焦鏡頭拍人像,效果真的很好,隱蔽,不打擾你的拍攝對象。不知道另外幾張寄到稅務局紀檢處的照片有沒有發揮作用,不過這不妨礙扔一些閑棋冷子進去,誰知道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哪根?疊加效應要產生出來,你必須要去疊加。誰又知道何東樓在機關里有幾個仇人?萬一我的照片正好落在他的敵人手裡呢?

不是所有文章都要自己寫。

做計畫不是我擅長的,我擅長的是先打仗,再去考慮打掃戰場的事情。幸虧圍繞張瑾有這麼多明顯的邏輯關係在其中,否則,要把自己隱藏起來,還真有些困難。

「後來那屋子租出去了嗎?」

「怎麼租得出去!所以拆遷組過來跟我們談拆遷方案,四樓那家第一個就簽了協議。」

李南國胡亂挑了兩張碟片,付過錢就跟「杯底」道別了。

「我給你留個新手機號,你以後要什麼碟片,就打電話給我好了。」「杯底」遞給李南國一張名片。

走出門來,太陽直射在路面上有些刺眼。在一個地方只要住上一個月,總歸會有某種歸屬感,再回到那裡的時候,心中某個曾被遮蔽的陰影就被激活了。也是在這麼一個下午,太陽照得人暖洋洋的,李南國聽到隔壁張瑾房間有動靜,就借口給她帶一張碟片走了過去。那是在老鼠事件發生後不久,兩人至少是認識了,但一直沒有任何發展。

那天下午,李南國算是把所有本事都用上了。張瑾情緒不高,不過,李南國的笑話還是讓她比往常多了些笑容。她屋子裡居然放了好幾瓶紅酒,有空瓶子,也有半空的瓶子。聊到傍晚,張瑾提議把那半空的瓶子解決了。半瓶很快就空了,李南國又跑到樓下買了兩瓶,兩瓶也空了。好像就進入了身體,把身體里多餘的話語也擠了出來,身體不久也空了,剩下的就是被酒泡脹了的神經。後來,兩人的身體合二為一。再後來,李南國激動地想把自己一路跟蹤而來的故事向張瑾坦白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李南國醒來的時候,張瑾已經不在身邊。隱約地,他聽到浴室有聲響。張瑾出來以後,臉色冷漠,完全沒有一夜溫情後的依戀。

「你該起來了。」

李南國本想伸手去拉張瑾,她卻有些厭惡地躲開。於是,李南國只有尷尬地四處找尋自己的衣物。穿戴好之後,他再次去抓張瑾。

「嘖,你幹嗎,有完沒完?」

李南國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好歹我們睡過一晚嘛。

「你趕緊回去吧,我這兒還有事兒。」張瑾說完就立在那裡。

「晚上我們出去玩吧?」李南國實在找不到話。

「玩什麼?你想要的不都得到了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沒時間,也沒興趣。謝謝你陪我一晚上。」

「你是說我們……」

「我們能怎樣?你們男人不也經常去夜總會找小姐?」

李南國萬萬沒有想到這幾句話是從張瑾嘴裡說出來的,更沒想到她說得這麼硬。

「我不希望我們只有一夜情的關係,你做我女朋友吧!」李南國總算定過神來,底牌無須再藏著。

「女朋友?」張瑾一邊嘴角抽動了一下,「你不會天真到以為和一個女人睡了一覺,就有支配她的權力了吧?幫我把門拉上,酒瓶也扔一下。」說罷,就走到梳妝台去,對著鏡子開始打理自己的臉。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直截了當的女人!李南國從來沒有遭受過如此直接的羞辱。你可以說我們不合適,也可以說你有了男朋友,但把剛剛過去的那一夜比喻成嫖妓,甚至是你在嫖我,這是完全無法接受的!

接下去的幾天,兩人面對面地走過,張瑾竟然可以做到無視他的存在,就當他是偶然被撫摸過的一隻貓!如果愛上一個人還需要一步步來的話,恨一個人就幾乎像跳樓一樣一步到位。每個人心中都有個魔鬼,區別是它們熟睡的程度不一樣。李南國心中的魔鬼頻繁活動,吵著嚷著要跳出來做些什麼。做些什麼呢?往她臉上潑硫酸?恨是解了,自己也難逃故意傷害的罪名。報復,一般要與所受傷害對等。

這樣,李南國的起床鬧鐘又多了一個,那就是對張瑾的恨。有天早上,他居然是在一種極其憤怒的情緒中從夢中醒來的,而他憤怒的對象就是張瑾,只不過在夢裡,張瑾是在另一種情景中又刺激了李南國一次。

他想起了自己看到過的認屍告示,想起了那些瘋子,也想起了馬路上計程車司機的猝死。一個生命的消失,並不需要複雜的手續。那對將計程車司機罵死的夫婦,他們何嘗想過他們成了兇手?殺人有預謀,也可以沒有預謀,一個人因為某種理由消失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我得讓她付出代價!這個念頭讓李南國很興奮,也很緊張,像第一次跟蹤張瑾一樣。前一陣子,為了買粘鼠板,他把大街小巷都走遍了。有些東西,平常彷彿在哪裡見過,真要用的時候,到處買不到。於是就到網上查,一查,倒查出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比如三氯甲烷,據說這東西會讓人昏迷至少兩小時。

看到這裡,一個主意閃過李南國的腦海:用三氯甲烷把她弄暈,拍下裸照,然後傳到網上去,這是不是個很好的主意?昏迷之中,她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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